不過鐘開泰還沒飛出窗口,本田車上又走下一個人來。鐘開泰自然認識,那不是別人,是現任的市委秘書長。鐘開泰這才想起那輛本田原就是市委的車子。鐘開泰在心裏說了一句,東方曉你這小子,幾時跟秘書長纏上了?市委秘書長也是市委常委,東方曉能跟秘書長粘在一起,當然也不是等閑之輩。鐘開泰不知此時去跟東方曉打招呼是否合適,因此遲疑了片刻。但最後鐘開泰還是出了辦公室。他知道秘書長的辦公室在三樓,東方曉必須從組織部所在的二樓經過。鐘開泰就來到二樓的樓梯頭,裝作要下樓的樣子,順理成章地跟秘書長和東方曉照了面。還是東方曉先打的招呼。東方曉還沒有上完樓,仰著個脖子對鐘開泰喊道,鐘開泰你這混混,還沒死?說得秘書長和鐘開泰都笑了起來。鐘開泰一邊跟秘書長點點頭,一邊對東方曉說,好死不如歹活著,我要活給你看,氣死你!說著兩人相互擂了一拳。鐘開泰又說,到秘書長那裏去?東方曉說,是呀,秘書長找我有點事。鐘開泰做出要往樓下去的姿勢,客氣地說,辦完事到我辦公室坐坐,我去傳達室拿個東西就回來。東方曉說,當然,到了你這裏,不拜碼頭,我狗膽包天?
快下班時,東方曉果然進了鐘開泰的辦公室。也許是出於記者的習慣,東方曉一進門就遞過來一張名片,同時說,把你的名片也給我一張吧,有事好找你。鐘開泰說,我從來就沒印過名片。一邊在東方曉的名片上瞟了一眼,見上面寫著新聞部副主任的頭銜,鐘開泰就說,你這個新聞部是個科級架子吧?東方曉說,什麼卵科級,我這名片一方面是便於人家找我,另一方面說明我可以處理稿子。轉而又說,你這一向還好嗎?鐘開泰說,怎麼說呢?原來的主任到縣裏當組織部長去了,嚴部長要我負責辦公室。東方曉說,喲,怪不得你印堂發亮,兩眼生輝,原來是進步了,什麼時候請客?鐘開泰說,哪有這樣的好事?不過請客是可以的,只要你有空。東方曉說,你這可是一個很關鍵的台階,上了這個台階,就前程無量,一片光明了。鐘開泰說,我哪裏敢這麼樂觀?我現在僅僅只是負責,八字還沒一撇呢,何況這個責也不怎麼好負,要想有所作為並不容易啊!東方曉說,天下事難不倒共產党員,你這不就一個辦公室嗎?我才不信那麼難對付。鐘開泰說,嘴上兩張皮,說起來輕松,做起來就是另一回事了。東方曉說,有什麼想法可以跟我說說嘛,說不定我能給你出個歪點子。
東方曉的話正中下懷,鐘開泰就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跟他簡單說了說。東方曉快人快語地說,錢的事我幫不上忙,但你要宣傳呀報道呀什麼的,我包了。實話跟你說吧,我雖然只是新聞部的副主任,可部裏好幾年沒主任了,部裏的事情我說了算,也就是說,新聞部負責的新聞節目,我想給誰上就給誰上,想上到哪個時段就上哪個時段,你老兄什麼時候需要我的新聞節目甚至頭條,打聲招呼,我給你安排就是。
鐘開泰知道這個東方曉說話盡管有點牛氣,但剛才說的卻是大實話。東方曉是個有點才氣的記者,做過不少頗有影響的節目,就憑了他的名氣和手上的攝像機,市裏的頭頭腦腦都願意跟他打交道,說不定他一高興,就會給你搞幾組鏡頭,市電視台播了再上省台,甚至上中央台,讓你美名在外,為以後的進步造點必要的聲勢。本來這樣的角色當個台長副台長什麼的,完全不在話下,可偏偏東方曉什麼都不放在眼裏,說話又直來直去,無遮無攔,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至今還是個新聞部副主任。新聞部是電視台的黃金碼頭,有影響的新聞節目幾乎都是從那裏出來的,台裏的台長總編甚至廣電局的頭頭都在那裏做過一陣子主任,覬覦這塊風水寶地想去做主任的自然大有人在,可他們自覺業務上與東方曉沒法比,所以沒敢去領導他,東方曉至今還把持著新聞部。
兩人又東一句西一句扯了些閑話,鐘開泰想起剛才東方曉和秘書長那個親熱的樣子,就忍不住問道,秘書長跟你打得火熱,是不是又要你給他抬轎子吹喇叭了?東方曉說,党和人民專門安排我們這號人抬轎子吹喇叭,我們不抬誰抬?我們不吹誰吹?也是一時高興,東方曉就把秘書長請他組織節目的事說了出來。鐘開泰說,好嘛,馬屁拍響了,你也弄個台長副台長的幹幹。東方曉撇著嘴說,我才不希罕什麼鳥台長副台長呢,我現在副主任一個,不是照樣天天有人找麼?鐘開泰說,還是當記者好,有本事有名氣就牛皮哄哄的,不像我們縮頭烏龜一樣。東方曉在鐘開泰肩上拍拍說,大丈夫能縮能伸,我知道你現在縮頭是為了以後出頭。鐘開泰說,但願有這一天。
聊了一會,東方曉見辦公室沒有外人,又神秘兮兮地說,你知道嗎?這回秘書長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行動哩。鐘開泰見東方曉說起這樣的話題,趕忙起身去關了辦公室的門,這才回頭對東方曉說,隔牆有耳哩。東方曉理解地說,你這是是非之地,說話也得小心翼翼,我可沒這樣的習慣。然後放低了聲音說,市委管党群的副書記就要調往外地當書記了,兩個候選人一個是秘書長,一個就是你們的嚴部長,這你大概聽說了吧?鐘開泰搖搖頭說,不太清楚。東方曉說,虧你還蹲在組織部。你知道嗎?剛才秘書長喊我去,就是要我給他弄節目上省台,提高他的聲望。為爭取這個党群副書記做准備。鐘開泰說,照這麼說,你把秘書長宣傳出去了,不直接影響了嚴部長?東方曉說,我不知道嚴部長跟你的關系如何,才特意來問問你,你看有沒有必要有所側重?鐘開泰沉吟了一會才說,嚴部長也許有把我扶正的想法,如果你能給我打打擦邊球,當然會很管用。東方曉說,有你這句話,我心裏就有數了。停停又說,這樣吧,上半年在我的節目上給組織部上兩個頭條,至於你嚴部長的專題節目我會另有打算。
兩人還侃了幾句,東方曉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就說,我剛才是以上廁所的借口出來的,秘書長還等著我去吃晚飯呢。說著,出了鐘開泰的辦公室。
第四章
東方曉比較講哥們義氣,不久就在鐘開泰的配合下,給部裏拍了兩個像模像樣的新聞,在黃金時段播出,喜得嚴部長眉開眼笑,把鐘開泰喊進部長室,對他說,小鐘你幹得好嘛,當初我在部務會上提出讓你負責辦公室時就說過,你一定會幹出成績來的,算我沒看錯人。鐘開泰說,部長過獎了,不是我幹得好,是部裏的工作有成效。嚴部長說,工作當然是一個方面,可工作上去了,卻沒人反映,也形成不了大的影響嘛。接著又說,聽說那個給組織部拍節目的東方曉不是等閑之輩,在外面還頗有影響的,你跟他關系如何?鐘開泰懂得嚴部長的意思,就如實稟告道,中學時我們同過學。嚴部長說,那好,如果他願意,不妨跟他見見面,交個朋友。鐘開泰說,只要你有空,我隨時都可叫他。嚴部長說,有時間再說吧。
鐘開泰見嚴部長沒別的事,就轉身准備離去。還沒走上兩步,嚴部長又叫住了他。嚴部長說,據說近來部裏的電話除了我這部電訊局不計費的機子外,其餘都停了機,醫藥費也報不了,司機手頭的油費發票也捏了一大把,是怎麼回事?鐘開泰說,財政好久沒撥公務費了,連工資也不能當月發放,這事情確實有些惱火。嚴部長說,惱火是惱火,但你還得想點辦法,不能讓組織部就這麼癱瘓了。鐘開泰說,我已跑了幾趟財政,這兩天我再去跑跑看。
鐘開泰說的是實情,這段時間為了財政欠撥的公務費,他一連找了幾回陸百裏,陸百裏總是說,老同學,不是我手裏拿著錢不給,而是財政太困難了,先要保工資,其它的支出只好停撥。鐘開泰說,你這話跟我說了也不只一次兩次了,你總不能每次都用這句話打發我吧?陸百裏無奈,只得說,你別逼我了,過兩天給你想點辦法。鐘開泰說,好吧,過兩天再來拜訪你。兩天後,鐘開泰又去了財政局。鐘開泰這次是鐵了心了,耍賴也要耍張撥款書回去。恰好在財政局門前的坪裏碰上了陸百裏,陸百裏正要上車趕去財政廳開會。鐘開泰把著車門不放手,一邊說道,陸大科長,組織部的電話車子什麼都停了,嚴部長說了,他下崗前先下了我的崗再說,你不表示點,今天我是不得放過你的。財政廳那邊下午報到,晚上還要開預備會,這裏鐘開泰纏著不松手,陸百裏實在沒有法子,只得拿出手機給科裏的人打了個電話,囑咐給組織部撥3000元公務費。鐘開泰這才放了陸百裏。拿著這區區3000元回去,報了幾個人的藥費和司機的油費發票,連電話費都沒交就一分也不剩了。鐘開泰想,這也不是辦法,還得在陸百裏身上下點功夫。
這一天,鐘開泰把東方曉約到一家僻靜的小餐館,感謝他在黃金時段給組織部上了兩個頭條新聞。鐘開泰先跟餐館老板打了招呼,要他上館子裏有特色又叫得響的菜,安排最機靈最漂亮的小姐。在包房裏落了座,鐘開泰試探性地對東方曉說道,是不是把陸百裏也叫來?不想東方曉一聽就不高興了,大聲叫道,你要請他,我就走。鐘開泰知道東方曉一向看不起陸百裏,只得趕忙說,你別緊張好不好?東方曉說,他陸百裏是什麼玩意我還不清楚?高中畢業考了兩年才考了一個財校,如今在財政局混了一個副科長就趾高氣揚的,我就是看不順眼。鐘開泰說,可人家不是一般的副科長,是行財科副科長,而且和你一樣,科裏沒有科長,他是當家的副科長。東方曉說,當家的副科長就了不起了?你是看見了的,人家堂堂市委常委在我面前還要客客氣氣的呢。東方曉話雖這麼說,可過了一會,卻又說,還是把陸百裏叫來吧。鐘開泰故意說,算了吧,就我們兩個還自在些,何必讓第三者插足。東方曉卟哧一聲笑了,說,看來你鐘開泰只要離開組織部,說的話就動聽了。又說,我知道你今晚不僅僅請我,你如今在辦公室負責,有求於陸百裏。何況我們也曾經同學一場,我不能太小肚雞腸。東方曉還拿出隨身電話號碼本,要鐘開泰自己給陸百裏打電話,一邊說,我曾因要替人辦事找過他,誰知他事沒給我辦,卻牛皮哄哄的,氣得我差點放了他的腳筋。
東方曉數落陸百裏的當兒,鐘開泰已經要通了陸百裏的手機,陸百裏打了打折扣,最後還是答應了。十多分鐘後陸百裏就趕了來。東方曉對陸百裏雖有不滿,但見了面還是客客氣氣的,並又習慣性地掏出名片給陸百裏遞上去,說,這是新近印的,原來名片上的手機號碼是900的,現在改作138了。同時也沒忘記朝陸百裏討名片。陸百裏的口氣也跟鐘開泰一個樣,說,我一個小小副科長,印名片鳥用?鐘開泰心下就暗暗好笑起來,今天在坐的三個都是上不得場面的副科,怎麼就這麼巧了?也好,免得有人心裏不平衡。
這時服務小姐見客人已經到齊,就把菜端了上來。鐘開泰說聲,開始吧。招呼服務小姐斟酒。小姐斟酒的姿勢很優雅,而且那只手白淨豐腴,一下子引起了陸百裏的注意,他於是把小姐拉到身邊,要他一起喝酒。小姐說,先生,我喝不得酒,一喝就愛發酒瘋。陸百裏覺得小姐說話有意思,說,我最喜歡小姐發酒瘋,發酒瘋才有風度嘛。小姐也就不再客氣,端起了杯子。這小姐其實酒量不錯,三個男人喝得微醺了,她還沒事。陸百裏來了雅興,瞥了屋角電視屏幕上的泳裝女郎一眼,要和小姐搞對唱。小姐說,什麼年代了,還對唱?正說著,外面有人喊小姐接電話,小姐就說聲對不起啦,出了包房。
三人本來就不是癮君子,小姐不在場,也就沒再喝酒,有一句沒一句地聊了起來。鐘開泰見今晚陸百裏還高興,他也跟著高興,說話的聲音不覺也略高了些。東方曉知道鐘開泰要說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說,今晚你請我倆喝酒,我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吧。鐘開泰說,別說得這麼難聽嘛,我又不是設的鴻門宴。不過彼此是同學,鐘開泰也就不再繞彎子,把目前自己面臨的困難說了。東方曉把頭偏向陸百裏,將了他一軍:我東方曉已經在黃金時段給鐘開泰上了兩個頭條,也算盡了點微薄之力,你陸百裏也說句話,你身居財政要職,現在鐘開泰有求於你,你是怎麼個態度?陸百裏說,我當然盡力而為,不過現在財政十分困難,工資都保證不了,恐怕沒多少餘錢派作其他用場。東方曉就拉長了臉說,你看看你看看,鐘開泰還沒向你伸手,你就這個態度。鐘開泰忙止住東方曉說,百裏說的也是實情,財政確是捉襟見肘,何況幾天前他已經給我撥了3000元公務費。陸百裏說,市長和局長都打了招呼,工資之外的一切支出都停撥,除了得癌症躺在醫院裏要吊命。東方曉馬上說,那鐘開泰你就打個申請解決癌症病人醫藥費的報告吧,讓陸百裏給你解決個7萬8萬的也好。鐘開泰攤著雙手說,我部裏又沒有癌症病人。東方曉說,沒有癌症病人就難住你了?你不可以發揮你的聰明才智,創造些癌症病人出來?鐘開泰對陸百裏說,這行嗎?陸百裏說,其實你真要想解決問題,我倒是可以給你出個主意。鐘開泰說,只要能弄到錢,我聽你的。陸百裏說,你最好是要你們嚴部長給我們的局長打聲招呼,憑我的經驗,財政局長可以拿出千條萬條理由拒絕任何人,但組織部長說句話,他還沒這個膽量拒絕。鐘開泰卻感到為難了,搖著頭說,這個我可不好去跟嚴部長說,他這樣的領導位置特殊,講話做事都小心謹慎,你要他低著腦殼去求人,他首先考慮的是人家會向他提什麼交換條件,一般是金口難開的。東方曉也說,部長打招呼弄的錢也不能算他鐘開泰的功勞呀。陸百裏於是一臉無奈地說,那你真的只好寫個申請癌症病人醫藥費的報告來試試了,不過我不敢保證就能批到錢。
第五章
第二天,鐘開泰還真的給陸百裏送了一個申請解決8萬元癌症病人醫藥費的報告。然後鐘開泰就等候著,一個星期給陸百裏打兩個電話。這樣過去了兩個月,陸百裏還沒一個准信,鐘開泰也就泄了氣。弄不來錢,組織部的日子不好過,他鐘開泰的日子更不好過。嚴部長對部裏的開支情況過問得越來越少了,見了鐘開泰也沒了先前的熱乎勁,鐘開泰似乎從嚴部長臉上隱約看出了對自己的不信任。鐘開泰心裏就有些虛,他知道再這樣繼續下去,他這個辦公室負責的遲早要負不成責。鐘開泰的情緒變得很低落,亮了幾個月的印堂漸漸暗淡下去。老婆周春雨見鐘開泰一臉的晦氣,也對他失去了信心,挖苦道,你真不中用,過去總怨領導不重視你,現在領導重視你了,給了你這麼好的機會,你又能怎麼樣?你就認命吧,你家的祖墳還沒起拱哩。鐘開泰正煩著,周春雨這一說,他更加惱火,吼道,我是不中用,你拿我怎麼樣?又沒犯著你哪裏,你狗咬耗子管什麼閑事!周春雨也來了氣,叫道,好好好,我狗咬耗子,我多管閑事,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鐘開泰說,不犯河水就不犯河水,你以為你身上長著花,我希罕得不得了?周春雨的淚水就從眼眶裏溢了出來,咬著牙根道,我倒了十八輩子黴,我瞎了眼,嫁給你這麼個男人,吃沒吃好,穿沒穿好,玩沒玩好,人家夫榮妻貴,穿金戴銀的,我別說項鏈耳環,連像樣點的裙子都沒一條。鐘開泰覺得這麼吵下去沒多少意思,就推開門走了出去。
那天鐘開泰愁雲慘霧地在街上遊蕩了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後回到家門口,門上的鎖卻怎麼也打不開。鐘開泰知道是周春雨上了倒鎖。鐘開泰在門上敲了半天,周春雨也不來開門,他只好下樓去了辦公室。辦公室連沙發也沒一張,鐘開泰只好把辦公桌上的東西挪開,攤了幾張報紙,在上面睡了一夜。不想第二天早上醒來,頭重腳輕的,路都走不穩了。辦公室小張來上班的時候,見鐘開泰臉色枯黃,目光失神,一副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樣子,大吃了一驚,喊上單位的小車把他送進了醫院。其實也沒大病,吊了半天鹽水,又傻睡了幾個小時,就恢複了不少。部裏的人就都跑到醫院裏來看望,連嚴部長也來了。嚴部長在鐘開泰額上撫了撫,心疼地說,小鐘啊,你這完全是工作累的,以後可不能再這麼玩命了,要注意勞逸結合,愛護身體喲。鐘開泰就感動得不得了,暗下決心,一定要把工作幹好,以實際行動報答嚴部長。
嚴部長的話比醫生的鹽水管用多了,鐘開泰的病當即好了大半。鐘開泰就有些熬不住,想離開醫院。不想此時病房裏又來了一個人。鐘開泰就泥在床邊,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這人不是別人,是借調在電教站的胡小雲。這一陣鐘開泰為撈取向上爬的資本忙裏忙外的,也沒顧得上胡小雲,好像好久沒見過她了,這一下她從天而降,自然讓鐘開泰不覺一陣驚喜。鐘開泰的臉上泛出光來,一邊跟胡小雲招呼,一邊挪過床頭的凳子給胡小雲讓坐。胡小雲笑著走上前,變戲法似的從身後拿出一籃鮮花,遞到鐘開泰的手上。鐘開泰連說幾聲謝謝,把花籃捧到鼻子底下聞聞,再小心放到了床頭櫃上。胡小雲已在凳子上坐下,說,你身體一向那麼棒,怎麼突然住進了醫院?鐘開泰說,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嘛。胡小雲說,那也是。鐘開泰說,不進醫院,誰會給我送鮮花?胡小雲開心地說,你想要鮮花,以後我天天往你家裏送,看你招不招架得住。
開了幾句玩笑,鐘開泰說,好久沒見你去我辦公室了,你在忙些什麼?胡小雲說,誰說我沒去你辦公室?每次去你不是忙得團團轉,就是不在辦公室,想跟你說句話都說不上。鐘開泰半真半假地說,是嗎?是我不好,不過我心裏一直是裝著你的。胡小雲說,別說得這麼好聽,如今的男人都是花舌子,十話九不真。鐘開泰說,十話九不真,總還有一話是真的嘛,這唯一的真話我都給了你了。說著,鐘開泰還認真地看了看胡小雲那雙動人的大眼睛。胡小雲被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低下頭輕聲說道,其實在組織部我也就你一個朋友,我佩服你的人品和才華,覺得跟你在一起挺有意思的。鐘開泰有幾分感動,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就有意岔開話題道,你正式調動的事有進展了嗎?胡小雲說,不忙,等機會吧。鐘開泰說,要不要我跟嚴部長去說說?胡小雲立即搖搖頭說,不可不可,你自己的事正在節骨眼上,你要在工作上多出點成績,取得嚴部長的信任,切不可因為我的事讓嚴部長對你產生什麼看法。鐘開泰覺得胡小雲太善良太為人著想了,感激地說,你說的也有道理,等我這個主任的職務有了眉目,一定幫這個忙。
兩人說著話,不覺得天就黑了下來。胡小雲還不想走,又覺得呆得太久不好,便告辭出了病房。鐘開泰來到門口,直到望著胡小雲嫋娜的身影消失在樓道口,才轉身回去。見花籃裏的鮮花豔豔地開放著,不免又是一番癡想。這麼磨蹭了好一會,才收拾了簡單的兩樣東西,提了花籃,去營業廳辦理了結帳手續。出了醫院,想起那醫藥費報告的事,便給東方曉打了手機,問他在哪裏。東方曉說,我現在在省城,給一個朋友往省台送帶子,要過兩天才回得來。鐘開泰說,你回來就call我的機,我有要事找你哪。放下電話,鐘開泰在街頭徘徊了一會,才慢慢往家裏走去。快上樓時,才發現手上還提著胡小雲送的那籃鮮花,覺得在周春雨面前不怎麼好解釋,又折轉身去了辦公室。擔心鮮花容易枯萎,便找了幾個空酒瓶,盛了水,一支支插進瓶裏,再移到窗台上,好沾點夜露。做完這些,鐘開泰才滿意地瞧了瞧窗台上的花,離開辦公室,回了家。
這一回,周春雨沒再上倒鎖,可仍然不肯理鐘開泰。鐘開泰也沒說自己這天在醫院吊針的事,洗了個澡就上床睡下了。睡下後就老做夢,夢見自己老往一處陡壁上攀爬,爬上去一點又摔了下來。這個夢做了整整一夜,鐘開泰終於還是沒能爬上去。醒後,夢中的情形還在腦殼裏縈繞不去,鐘開泰就想,這是不是對自己前程的預兆呢?鐘開泰向來是不信有什麼預兆的,但這天他不知怎麼的,還是跑到那條老街上去問了問析夢算卦的人。那是一個瞎老頭子,聽了鐘開泰說的夢,故意沉吟了半晌,才笑道,恭喜恭喜,先生不久就有高升。鐘開泰說,那個陡壁我不是老爬不上去麼?有什麼可高升的?瞎老頭說,這先生您就不懂了,夢中的事都是反喻,夢中爬不上去的地方,現實中則一定能爬上去。瞎老頭怕鐘開泰不相信,還給他打了幾卦,然後說,卦辭上說,先生吉星高照,官運亨通,不久就會榮升。說得鐘開泰心花怒放,放下一張十元票子,昂然而去。
接下來的兩天,鐘開泰就一門心思等著東方曉,什麼事情都沒心事做。好在窗台上的花還鮮豔著,無聊時就澆澆水,一邊想想送花人。其實送花人就在同一棟樓裏,鐘開泰完全可以直接去找她。但鐘開泰告誡自己,這個時候可要穩得住,當前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工作工作再工作,而不可心有旁鶩,讓領導對自己有什麼想法。倒是胡小雲偶爾會從辦公室門外走過,好幾次都見鐘開泰在專心給窗台上的花澆水,心裏不免一陣熱乎。她也想進去坐一會,卻有些猶豫,最後還是不聲不響地離去,回了電教站。
第六章
東方曉從省城回來就call了鐘開泰的機。兩人一見面,東方曉就說,什麼好事急著要找我?是不是老婆吃小蜜的醋,要我來調解?鐘開泰說,哪有你們做記者的這麼風流?我長到三十多歲還不知小蜜是啥滋味呢。東方曉說,想知道小蜜的滋味還不容易,下次批發一個給你。說了一陣開心話,鐘開泰趕忙把話頭打住道,找你來可不是跟你窮開心的,有件事還得請你出主意。東方曉說,有話你就說,別老這麼吞吞吐吐的。鐘開泰說,上次交給陸百裏的醫藥費報告,他還是沒給下文。東方曉說,我知道那廝的意思,你沒有什麼表示他是不會有動作的。鐘開泰說,陸百裏不會是這種人吧,我們究竟同學一場。東方曉說,你這是一廂情願,你在機關裏呆久了,人也癡呆了,好像不食人間煙火似的,他陸百裏才不會這麼書呆子氣呢,你也知道,如今誰辦事都是有交換條件的,何況你的報告也不是三五千元的事,陸百裏要把它辦成也要費一點力氣。鐘開泰就點點頭,旋即又搖搖頭,歎道,看來我真的落伍了。東方曉就笑了,說,你也沒必要責備自己,其實你這是大隱隱於市,沒什麼不好。鐘開泰說,你別挖苦我了,再這樣,我的自信心就喪失得幹幹淨淨了,你還是說說我該怎麼向陸百裏表示吧?東方曉說,我出這趟差,家裏積了不少爛事,等我把這些爛事處理了再跟你聯系。
沒幾天,東方曉就打來了電話。東方曉說,你准備一個大點的紅包,等一會有一部黑色奧迪會開到市委大樓前,到時你到車上來。鐘開泰身上有400元錢,又朝小張和另一個同事借了600元,湊齊一個整數,塞進衣袋,趕忙下了樓。還在樓廳裏,就見奧迪車從大門外徐徐開進來,不聲不響停在了樓前的台階下。上了車,東方曉就把駕車的人介紹給鐘開泰,說是市房產信托投資公司的舒總。舒總很有風度地側側腦殼,跟鐘開泰點點頭,算是打過了招呼,然後一踩油門,把車開出了市委大院。
車子在街上轉了兩個彎,到財政局把陸百裏接上車,然後去了城邊的天湖娛樂城。娛樂城從外面看去也就是一般的樓房,進到裏面卻豪華氣派,還有保安把守和禮儀小姐引路。四個人轉彎抹角,來到一處劇院式的大廳。說是劇院式,是因為其廣大空曠,其實並沒有舞台和觀眾席,而是一個大遊泳池,波光閃爍,水霧繚繞。客人不多,水裏六七雙,水邊三五對。見鐘開泰幾個走了進去,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就走過來跟舒總打招呼,那樣子十分親熱。舒總吩咐了幾句,中年男人就走開了。舒總對身旁的東方曉幾個說,這個娛樂城就是我開發的,老板是我多年的朋友。正說著,服務員已送過來毛巾和泳褲。四個人走進一旁的小間,換上短褲,先後回到水邊。正要下水,四個袒胸露肚的美貌小姐走過來,分頭纏住四個男人,跟進水裏。鐘開泰哪裏經曆過這種場合?開始還有些不自在,下意識要掙脫小姐的拉扯。小姐就笑了,說,先生還是初次來這裏吧?你別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鐘開泰心想,我真是沒出息。此時小姐又朝邊上努努嘴說,你看人家表現得多麼優秀。鐘開泰斜眼看看另外三個男人,果然一個個泰然自若,如魚得水,好不風流快活。鐘開泰也就坦然了許多,試探著把手伸過去,攬住了小姐的軟腰。小姐於是趁機一返身,貼緊了鐘開泰。鐘開泰身上的毛細血管立即擴張開來。心想要是胡小雲就好了,下次一定帶胡小雲到這裏來。
在水裏遊龍戲鳳,足足開心了兩個小時,幾個人才出了池子。換衣服的時候,鐘開泰沒有忘記此行的初衷,把東方曉拉到一邊,問他,今天我們來這裏不僅僅只洗澡吧?東方曉說,你放心,誤不了你的事,這還只是前奏。又說,你帶了多少錢?鐘開泰說,一千塊夠了吧?東方曉就從身上拿出一疊票子說,我這裏還有兩千元,你也拿著。鐘開泰說,要這麼多,不會害了人家?東方曉說,這點錢就能害人?你難道真的一點不知市面上的行情?鐘開泰搖搖頭說,我真的是小巫見大巫了。又問,什麼時候給他?
東方曉說,就這麼直來直去地給?鐘開泰又犯傻了,說,那又怎麼給?東方曉說,呆會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