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撫上藍青白皙的面頰,那雙晶透蔚藍的眼眸幾乎是哀求的看著她,顯出了意外的脆弱。她咬緊牙關,忍了一忍,終於還是沒忍住,說:「害死他們的不是你我,不是天道,不是人道……」
「而是王道,是嗎?」藍青低低苦笑,然而馬上又高聲道,「我若是陳國的王,絕不會讓自己的百姓過這樣的日子。」
那氣勢則似吞沒了萬裏江山的蛟龍。
香墨那一瞬不禁心生驚駭,但隨即便只以為自己眼花了,笑了笑,拉起他的手,說:「走吧。」
走遠了的藍青悄悄回頭,幾只烏鴉掠過。焦土千頃,鴉聲嘶啞。浮華餓殍,因這王道而死的這對母子,都只不過是滄海一粟。身居皇位的皇帝,高高俯瞰著這一切,不知是沒有看到,還是看到而無動於衷。不論是哪一樣,這個國家都病了,病入膏肓苦的卻是在這片土地上用自己的手和身軀生存的人。他想幫助,不是一個,而是所有,可是他終究是無能為力。
承
回了營地的當夜藍青就開始發熱,阿爾江老爹仍是抽著煙袋,不緊不慢的模樣,只著人拿出配好的兩副藥給藍青送去。香墨一路走來,知道胡人一向粗心大意慣了,想了想還是不放心,剛要舉步,一直蹲在地上抽煙的阿爾江老爹磕了嗑煙袋,緩緩道:「那孩子,從小到大生病都是這麼過來的,你去不去看他,他都能熬過來。」
香墨吃了一驚,驀然停住腳步,遲疑了半晌,終究還是往藍青的帳篷走去。
冰冷的水裏,藍青在做著夢。
夢裏的自己,還是很小很小的樣子,一雙冰涼的手臂抱著他,穿梭在密密的蘆葦當中。
那人的手柔軟,然而冰冷。
他深深呼吸著,片刻後,才意識到口中彌散著濃重的苦澀,在他的呼吸之間,已經灌滿他的胸口。
藍青緩緩張開眼睛,正看見香墨,一身淡色胡服,發辮中凝結的石榴花已在昏暗燭光下失了顏色。那雙同樣朦朧了的眼,不閃不避,定定望住他。
藍青不知為何就滿足的歎了一聲。
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熠熠的光芒點燃了昏暗的周圍。
「既然醒了,就起來自己把藥喝了吧。」
香墨一手端著藥,一手禁不住又伸出,將藍青略長的劉海向兩邊掠了掠,然後覆在他的額頭上。
她的手暖暖的,這樣的夏日裏覆蓋在額上並不舒服,反而有些膩熱。然而藍青並沒有推開,也不起來,只躺在那裏緩緩閉上眼,懶懶的有些無賴的道:「你喂我吧。」
香墨愣了愣,俯身下去,扶起他把藥送到他的唇邊。
藍青喝過藥卻依舊偎依在香墨的臂彎中,一縷發辮順著她俯下來的肩頸飄垂下來。他隨手繞在指間,香墨一震剛要掙脫,藍青卻忽然捉住她的手,呼吸軟軟地吹在她耳邊,輕聲說:「不要動。」
香墨的身體立刻僵住,想要伸手推開,但看他因發熱而燒得赤紅的面頰,便又不忍。
藍青卻只是伸出手,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面頰上,他抬起眼,很柔軟地笑了一笑,輕聲說:「就這樣陪著我。」
他的手糾纏住香墨的手指,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歎息的盡頭,她只覺得自己從指尖到發梢,都有一種被依戀的感覺。
藍青閉起雙眼。
他做著這樣的夢,許多次。
但是這一次,他希望這樣一直不要醒來。
戲班子沒有進風吉,而是在藍青病好之後繼續北上,這一夜照例紮營在荒郊。藍青半夜起來,在無法入睡,於是披衣出了帳篷,卻看見香墨在篝火,席地而坐。舉壇而飲,舉止豪放爽朗毫無陳國女子的扭捏姿態。夜已深了,篝火也燃的將盡,但仍映得香墨半面流金,襯著她發間的瓔珞墜飾,似鋪開的點點繁星。
藍青坐在她身旁,接過她手中的酒壇子,仰頭就飲。酒剛一入口,藍青便不由撇唇道:「對了水的燒刀子,這麼爛的酒你也喝?」
香墨好像喝多了,並不理他,閉著眼好半晌才低低道:「你多大?」
藍青恍惚了一下,那張蒼白的臉迎著忽明忽暗的火光毫無神情地昂起,又是一大口,散發著辛辣刺烈的劣酒,讓他不由皺緊了眉:「不知道。」
香墨望了望他,又立即低下眼去。
碧藍的眼被酒氣所迷蒙,細密的波光漾起,好像一種脆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