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吉城內雕鏤華閣,鮮衣怒馬,密集的黑色的瓦礫被烈日下發著耀目的白光,沒有一絲的風,反複爆曬街道都籠在幾欲窒息的熱氣之中。
藍青和香墨往東北繞,走過一條長長的街道,然後就看見一個巨大的木欄杆攔在了東城與西城之間。
一欄之隔的東城破敗的驚心觸目,餓得筋骨分明的人,盡量避免被太陽烤焦而躲在殘垣斷瓦下。還有數十個衣衫襤褸的人被把守的兵勇放進了西城,頭上插著稻草,跪在柵欄旁的空地上待價而沽。
有的則倒在地上,緊閉雙目仿若死去一般,聽到腳步聲才又勉力抬起頭,藍青一身胡服,赤紫纏銀極為眩目的,亦不過是讓那些混濁的眼晃動一下,隨即重又闔上。
香墨一皺眉,拉過藍青欲往回走,然而藍青已經止了腳步,平日總是冰冷一片的英俊面容,此時一瞬中神色異常悲憐。
還不待藍青上前,一對人便從他們身側張揚走過,黑色錦衣家奴裝扮的中年男子,拿著皮鞭在一眾人中不由分說的就揮下。人們們不閃不避,偶有一聲兩聲低鳴,擠擠挨挨地縮成一團,目中卻露出了希翼的神色。
中年男子圍著他們轉了一圈,才用皮鞭挑起一個抱著幾個月大嬰兒的婦人的下顎,揚聲道:「我家主人只要一個女仆,不要孩子,你扔了孩子跟我走吧。」
婦人眼中本充滿了狂喜,卻在男人一句話間跌個粉碎,伏跪在地,哭求道:「老爺你行行好,連著兩年的旱災讓所有的收成都沒了,我若扔了我兒,他就斷斷沒有活路了!只要你讓我帶著他,讓我做什麼都成,我保證不會耽誤幹活的,我保證!」
男人將皮鞭一甩,啪的一聲脆響,如同他的神色一樣的無情:「不成!要不都餓死,要不你跟我走!」
婦人抬起頭,髒汙的面上轉動惶惑的眼,猶豫了許久,終不肯撒開手。她懷中的嬰兒,似是明白了自己的處境,慌亂的發出哭喊,細細的仿若貓叫一般。
香墨狠狠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別開眼,就看見她身側的藍青,手緊緊地握著,指節都攥得發了白。
藍青茫然四顧,守衛的士兵和身後偶爾經過的齊整明麗的人,面上都是一片淡漠,人人都視而不見。
他忍無可忍,大步走上前,把懷中的財物盡數掏出,一部分給了那婦人,一部分給了其餘人。
「拿去吧。」
婦人和眾人愣了好半晌,然後猛地磕頭:「公子,您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那本來要買婦人的家奴也沒惱,只是看著藍青冷冷的譏諷的笑著。
香墨的脊背猛然僵住,面上依舊是一片淡漠,只有背在身後的秀麗十指,不可遏止地戰抖著。
直到藍青在她肩上推了一把,才回過神來。藍青一面拉著她走,一面道:「還不快走!」
說完湛藍的眼掃過來,那目光卻也是淡漠得仿佛帶著一絲鄙夷的涼意。
「真不明白你們陳國人,心腸怎麼這麼狠,這要是在陸國,才不會有這種事情。你們這裏的女人也是,身份越是顯貴,就越是不笑。即便是笑,也是皮笑肉不笑的,真是搞不懂你們陳國人。」
香墨跟著他越走越快的步伐走著,天若燃火,腳下則仿佛生了烈焰,一步一步灼燒沁骨。
兩人到底是耽誤了出城的時辰,城門上了鎖,無奈就在城中一處客棧住了一晚。輾轉了一夜的香墨天還未亮就醒了,偷偷穿衣出門,來到東西兩城的交界處。果不其然就看見那一大一小兩具屍體,衣衫破爛,面孔肮髒的滿是沙泥,一看就是被多人圍牆踐踏過的。
她拿錢雇了輛馬車和兩個人拉到城外挖坑埋了,母子兩人一處新墳前,她站在墳前的無字木碑前。
「你們也莫要怨,世道循環就是這樣,下輩子投胎托生個好人家,要不就別做人了。」香墨低聲自語,眼睛望著無字木碑,烈日映著烤焦的黃土,她摘下自己發辮上的一束石榴石,系在木碑上,難得一陣風起,石榴石在風裏輕輕地飄著,倒像幾雙蝶兒在飛。
「我知道不給你們食物錢糧你們就會餓死,可是給了,這麼多饑餓以待的人……給不給你們都得死,這就是命,下輩子還是不要做人了。」
她哽咽了一下,又道:「對不起,幫不了你們……」
四下裏靜極了,陪著香墨的只有路邊枯樹紋絲不動的樹影,冷不防一聲石子跳落,「劈啪」一聲,香墨驚得一戰,抬起頭惶惶地朝四下看了看,忽見樹後的藍青臉色略有些灰白,目光定定的看住自己。她一震,隨即低下頭,避開了那刀子一樣的眼神。
「原來是這樣。」
藍青微微蹙起眉,慢慢地點了點頭,瞧著那處新墳好半天沒有說話。然後也低下頭,一滴淚就滴落到了幹裂的黃土之上,濺出一點陰暗的,徐徐道:「原來我以為救了人,沒想倒是自己害死了她們。」
香墨猛地抬頭,目光灼灼看住他:「你救不救他們本都會死,難道你要說普天之下的災民都是你害死的?」
「可是……」
此時日已中天,灼灼的似下著火,枯樹上的蟬音雜著幹澀的嗚咽傳入耳內。香墨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這樣的聲音早就聽而不聞了,然而不知怎地,此刻卻心底一陣發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