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是沈天涯的大學同學穀雨生,在市委組織部一處當處長。一處是管幹部的,跟財政局預算處一樣,是組織部的核心處室,直接跟部長和分管党群的副書記打交道,幹上兩三年就會有進步的。這樣的位置當然不是一般角色能占據得到的,據說穀雨生因偶然的機會跟程副書記下鄉支過一年教,程副書記覺得穀雨生工作和為人都不錯,支完教就把他調進了組織部一處,先是科長,接著是副處長和處長.大概不是今年就是明年便會下派到縣裏,如果不出意外,幹上一兩屆縣長書記,就會殺他個回馬槍,進入市委常委什麼的。現任的市委常委裏,好幾個都是這麼上來的。
這一段時間市委組織部正在考察市直各單位領導班子,沈天涯估計穀雨生會在辦公室加班。果然上到五樓。一處的門是半開著的,沈天涯敲敲門,走進去,穀雨生正在打電話,好像是約什麼人到組織部來談話。
見是沈天涯,穀雨生長話短說,把電話打完,過來握著他的手,說:「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裏來了?」沈天涯說:「剛陪傅局長到常委擴大會議上匯報完一季度財政情況,想起好久不見老同學了,上來看看。」穀雨生說:「謝謝!你怎麼知道周末我會在這裏?」沈天涯說:「我在研究《易經》,打一卦就知道了。」穀雨生說:「別君三日,當刮目相看了。怎麼從沒聽你說過?」沈天涯說:「還是批發好你的官帽吧,別把興趣轉移到這些俗事上。」
正說著,穀雨生約的人已經到了。沈天涯也認識,是審計局的周副局長,常跟財務處的人去財政局跑經費,周副局長一上來就遞煙給穀雨生,穀雨生搖搖手,懶得去接。周副局長就恭恭敬敬把煙放到穀雨生桌上,回身給沈天涯敬煙。沈天涯當然不好像穀雨生一樣擺架子,接了煙,准備走人。
穀雨生出門送沈天涯。因是休息日,樓道上沒人,穀雨生接過剛才的活題,說:「等忙過這一陣,我也請你打一卦。」沈天涯說:「行啊,但得有一個條件。」穀雨生問:「什麼條件?」沈天涯說:「先批個帽子給我。」穀雨生說:「你是不是整天就想著帽子?」
到了樓梯頭,沈天涯要穀雨生回去,說:「周副局長還等著你呢。」穀雨生說:「沒事沒事。」繼續跟沈天涯往樓下走。沈天涯說:「你把人家晾在那裏,不妥吧?」穀雨生說:「這有什麼不妥的?你別看這些人在單位是頭.在外面是大老爺,到了組織部,他們就是這個。」穀雨生說著,向沈天涯伸出一根小指頭來。
沈天涯望望穀雨生.說:「原來你是有意要冷落他的。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們的帽子就握在你們這些人手裏。」穀雨生說:「算你說對了,他們審計局的人到哪個單位都是頤指氣使的.因為可以踩人家的尾巴,今天讓他也嘗嘗坐冷板凳的滋味。」沈天涯說:「你蠻會耍權威嘛。」穀雨生說:「這算是什麼權威?我不是想跟你這老同學多呆會兒麼?」
穀雨生這句話,沈天涯聽起來很受用。就說:「我一個小小的副處長,今天的待遇竟然比人家副局長還高,感覺真好。」又說:「你剛才還沒答應批帽子給我呢。」穀雨生笑道:「我知道馬處長得了大病,不可能回去做處長了,可你這事我沒一點辦法。」沈天涯說:「你組織部的領導還沒有辦法?」
兩人已經下到四樓。穀雨生說:「你們局裏的副局級以上幹部就像剛才的周副局長一樣,都歸我們處裏考察報送,但預算處長卻得市委主要領導欽點,我們還真插不上手。」沈天涯說:「那我要討教你了,是預算處長大,還是副局以上領導大?」穀雨生說:「在大學裏你沒學過哲學?大和小都是相對的嘛。」
說到這裏,穀雨生前後看看。才壓低聲音對沈天涯說:「市政協主席是副省級,財政局長是局級,照理說是市政協主席大吧?」沈天涯說:「那當然。」穀雨生說:「你比我清楚,市政協主席曾是你們財政局的局長,他在財政局時,市一中答應得好好的,他的孫子小學畢業後一分錢的議價費都不要,只去就是。可到他孫子要進一中時,因為他已經離開財政局,提拔為政協主席了,一中就不理他了,到一中跑了好幾趟,人家就是不買賬.最後據說還是你們預算處出面,才讓他孫子進了一中。你說,是局級大還是省級大?」沈天涯說:「我聽人說,市委是編戲的,政府是唱戲的,人大是評戲的,政協是看戲的,誰在乎看戲的?」穀雨生笑笑,說:「莫談國事,你走吧。」站住不動了。
沈天涯來到樓下,這時廖文化開著車回來了,他一低頭鑽進了車裏。
見只沈天涯一個人,廖文化問道:「傅局長呢?」沈天涯說:「快了,我陪你一起等吧。」說著從包裏拿出那兩包大中華.扔到廖文化懷裏。廖文化的雙眼就亮了,說:「常委開會還發這麼好的煙?」沈天涯說:「你想得美!」廖文化說:「那煙從哪來的?」沈天涯說:「剛才去組織部看了一下老同學,他給的。」廖文化說:「今天不是休息日嗎?你的同學還上班?」沈天涯說:「市委最近正在醞釀調整市直署部門領導班子,他們還想有休息日?」
調整市直署部門班子是組織部的事,廖文化不太關心,但沈天涯給的大中華卻很能打動他,他拿在手裏把玩了一會兒,又放鼻子底下聞起來,說:「大中華就是大中華,光聞聞就感覺不一般。今天沈處可把我的檔次給提高了。」沈天涯說:「給兩包大中華就提高了你的檔次?」廖文化說:「這方面我可有研究,看領導司機抽的煙就知道他的領導是什麼級別。」
沈天涯覺得新鮮,說:「還有這樣的事?」廖文化說:「那當然,抽軟中華的司機,他的領導一般是省委常委一級的;抽硬中華的司機,他的領導一般是副省級和市委常委一級的;抽芙蓉王的司機,他的領導一般是副市長和正局一級的;只有副局級以下領導的司機才抽精白沙一類的中檔煙,今天沈處豈不是讓我上了幾個大台階?」
煙的牌子到了領導司機手上競變得這麼有內容,倒是沈天涯沒想到的。他說:「今天你算是上了兩個台階,不過你本來就是司級嘛,待遇高靠一級也是幹部福利慣例,不足為奇。」廖文化說:「跟沈處出來,反正我沒虧吃。」
正聊得起勁,傅尚良從大樓裏出來了。上車後,見沈天涯還在,傅尚良說:「你還沒走?」沈天涯說:「回去也沒事,在車上陪司長聊天。」
小車出了市委大門,傅尚良想起什麼來,對沈天涯說:「剛才我匯報的時候,你在樂什麼?」沈天涯說:「我沒樂,正專心聽你發言呢。」傅尚良說:「沒樂又把嘴巴捂著,偷吃東西?」沈天涯這才說:「想起一個笑話。」傅尚良說:「什麼笑話,講給我們聽聽。」
沈天涯就把在會上想起的那個關於歐陽鴻的笑話說了一遍。
傅尚良笑了,說:「這樣的故事也太多了,完全可編本書。」廖文化說:「不止歐陽書記有笑話,其實顧市長也有一個笑話,昌都市的人都在傳說。」
傅尚良卻說:「現在昌都市有一個傳言,說是強市委,弱政府,好像昌都是歐陽鴻一手遮天.顧愛民太沒能力,處處都聽歐陽鴻的,才傳出了這樣的笑話,其實頤市長工作上還是有自己的一套的。」又叮囑沈天涯和廖文化道:「這故事在車上說說就行了,你們別去外面亂講,有損政府形象。」
沈天涯和廖文化就收住臉上的笑容,不出聲了。傅尚良說得也太嚴重了點,顧愛民雖然是市長。可如今的政府又不是家天下,說他的故事就損了政府形象不成?何況這故事在昌都市都快家喻戶曉了。事實是顧愛民在昌都市做了兩屆市長,眼看要做上市委書記了,省裏又把歐陽鴻派了下來,堵住了顧愛民前面的路子,兩人的關系從一開始就有些微妙。一朝天子一朝臣,不明真相的人以為傅尚良在政府工作多年,是顧愛民的人,只傅尚良自己清楚,政府副秘書長是一個閑職,顧愛民一直不肯重用他,還是歐陽鴻下來後,需要發展下線,不知怎麼的一下子發展到了他的頭上,讓他做了財政局長。正因此,傅尚良才不願意有他在場時別人多說顧愛民,否則傳來傳去,還說是他站在歐陽鴻一邊貶低顧愛民。
不覺得,小車就進了政府大院。傅尚良下車前,對沈天涯說:「沈處長,馬如龍得了這病,一時是回不來了,預算處的工作總不能耽擱,下個星期我抽空到你們處裏開個小會,重新給你和徐少林分一下工,把過去馬如龍管的工作分攤到你們兩個頭上,你先考慮一下,有什麼想法告訴我.看怎麼分工好一些。」
從政府大院出來,廖文化要送沈天涯回去,沈天涯想起昨天羅小扇交給他的那份報表分析還放在抽屜裏沒看,就說:「我還得回一下處裏。」到財政局後,廖文化要將車往大門裏開,沈天涯說:「不要進去了,你先走吧,我可能得呆一會兒。」廖文化說:「沒事沒事,我等著你。」
沈天涯不想拂了廖文化的好意,心想就把報表拿回家裏去看吧,由他把車開了進去。
到了預算處,拿出羅小扇那份報表分析,正准備出門,又猶豫起來。心想,葉君山也是搞財務的,見這不是預算處的報表,問起原因來,難得跟她解析,就給廖文化寧丁了一個電話下去,要他還是先走算了,自己還有些事要處理一下。
廖文化只得把車開走了。沈天涯認真看起報表來。他發現羅小扇的文字功力挺不錯,條理也很清楚,整個分析都做得很到位,在沈天涯印象裏,財政局好像還沒有幾個處室的報表有這個水平。但沈天涯覺得羅小扇讓他看這個東西,完全出於真誠,不給她動動,顯得自己不哥們兒,還是拿起筆把最近市委政府一些新的提法加了進去,一下子跟全市經濟建設的大好形勢聯系上了。
做完這些,沈天涯就拿起話筒,去撥羅小扇的號碼,想跟她說幾句什麼。撥到一半又停下了,心想這是休息日,說不定她正和先生在一起呢。這麼一想,沈天涯就覺得有些泄氣,把那份報表往抽屜裏一扔,出了預算處。
回家吃了中飯,沈天涯就上了床,想好好睡一會。不想迷迷糊糊正要睡過去,傅尚良那句下周要給他和徐少林重新分工的話突然鑽進他的腦殼,他就再也睡不著了。
這分工的事看上去簡單,卻最能體現領導的意圖。預算處的職責比較多,比如編制收支預算,布置審核財政決算,匯總月報旬報,搜集總結預算管理經驗,管理機動財力,安排管理各項財政性資金,辦理預算會計業務,等等,有虛有實,有內有外。馬如龍得病前,那些實在的對外的,比如資金管理和對上對外的業務都握在他手裏,至於虛的對內的,比如一些寫寫算算,這材料那報告的事大部分都歸到了他和徐少林的名下。分工不同,手中的權力就有區別,因此有關的實惠也就有天壤之別。最重要的是有了實權,跟方方面面的人,特別是跟市裏的領導打交道的機會就多,因為領導要樹立權威,也得幹點實事,出點政績,而要幹事出政績,沒有錢就完全是一句空話,只要跟錢掛上鉤,就免不了要與預算處打交道。
沈天涯想得遠了,更加沒了睡意,在床上烙了一個多小時的燒餅,覺得再躺下去真是槽蹋這張床鋪,幹脆起了床。葉君山正在客廳做著永遠也傲不完的家務,見沈天涯這麼快就起來了,說:「你是哪根筋出了毛病?平時要上班你總是睡不夠,今天有時間你又這麼快就醒來了。」
沈天涯把剛才在床上的一些想法對葉君山說了說,葉君山就停下了手中的家務,幫池分析了一下他和徐少林兩個人的情況來。沈天涯雖然比徐少林先做預算處副處長,但徐少林卻是賈志堅做政府秘書長時設法從外單位調進財政局的,先在行政財務處呆了一段,很快進了預算處.而且不久就提了副處長。也就是說徐少林是有根的,沈天涯卻沒根沒底,是憑自己的能力和工作才做上了這個一直沒掌實權的副處長,兩人要爭高下,誰占優勢誰處劣勢,不言自明。沈天涯就有些泄氣,不想對這次分工有絲毫幻想。葉君山卻不服氣,說:「沒有優勢可創造嘛,至少你可以到傅局長那裏去爭取一番。」
葉君山的話還真讓沈天涯有些心動。別看賈志堅分管財政,傅尚良卻是歐陽鴻的人,如果傅尚良下了決心要用你,先在分工時向你傾斜一下,然後再到歐陽鴻那裏去舉薦,這事說不准還能成。見沈天涯沉默不語,葉君山又慫恿道:「你應該到傅局長家堅去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