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松開最後一雙手,轉身准備上車,蘇副局長忽見羅小扇被那些常委們擠在外邊,近不了身,便扒扒眾人,向她招招手。眾人知道蘇副局長的意思,忙讓開一條縫,讓羅小扇擠了進來。蘇副局長便親切地摟住羅小扇的肩膀,真誠說道:「小扇,這幾天多虧你鞍前馬後半步不離,大姐表示感謝啦!」羅小扇忙說:「哪裏哪裏,這是我的工作嘛。」蘇副局長說:「今後公事也好私事也好,到了省城,就給大姐打電話,大姐陪你逛街說話,啊?」羅小扇點點頭,說:「我會的。」拉著蘇副局長的手,將她送進車裏。
此情此景讓周圍的大男人們深為感動,都說蘇局好講感情和義氣的,值得大家好好學習。沈天涯也覺得這個蘇副局長可能是在李副書記身邊見多識廣了,處事很周到的,一看就不是等閑之輩,頗有大領導夫人的風采。
在車裏剛坐穩,蘇副局長又禮貌地按下了車窗,抬了手向外面擺了擺。便有好幾雙大手自覺不自覺地朝車窗伸了過去,欲抓住這最後的機遇。
當然還是靠得最近的歐陽鴻再次得了先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雙手撈住蘇副局長的手,誠摯而輕重有度地搖起來,一邊動情地說:「蘇局,感謝您這次前來昌都指導工作,以後常來走走,昌都人民歡迎您!」蘇副局長說:「一定一定。」歐陽鴻還是不肯松手,又補充道:「回去代向李書記問好,說歐陽非常想念他。」蘇副局長又點點頭,說:「我記住你的吩咐。」歐陽鴻這才滿意了,放開蘇副局長,把手揚起來,說:「那蘇局走好,走好,啊!」
蘇副局長他們的車啟動了,開遠了,後來又轉過彎,蹤影都不見了,歐陽鴻那高揚的手還在空中揮著揮著,忘了放下。
回到市裏後,顧愛民賈志堅等常委領導各自忙去了,歐陽鴻又把幾位召到自己辦公室,就下步如何進一步加強跟財政廳的聯系,做了重要而具體的指示。他高興地說:「這次曾局和蘇局在昌都期間,你們的接待工作做得很不錯,我代表市委感謝你們!為減免昌都財政赤字和適當增加定額補助指標的事,我除在匯報會上做了重點匯報,會後又分別找了兩位局長,他們都答應得很好,表示回去就向廳長匯報,爭取下次調整財政分配政策時,將昌都市作為重點對象考慮進去。當然,我們不能坐等省裏政策下來,必須爭取主動,把工作做在前面,多到廳裏請示匯報,聯絡感情,盡可能地多解決些問題。」
歐陽鴻的話對傅尚良無疑是一支強心劑,他當即表示一定把此事落到實處。回到局裏後,傅尚良就立即主持召開了党組擴大會議,將這次曾蘇兩位局長到昌都考察財政工作的情況簡單做了匯報,接著把歐陽鴻的話原原本本傳達給了大家,研究出了一套赴省財政廳請示匯報加強聯絡的切實可行的方案,並撥出專款,讓沈天涯帶上相關處室人員,攜款趕往財政廳開展攻關活動。同時要求各處室組織幹部職工結合本職工作實際,認真學習,全面領會歐陽書記的指示精神,以此為工作指南,為昌都市財政工作上新台階做出應有的貢獻。
貫徹學習歐陽書記指示精神的活動在財政局開展了整整一個星期。活動結束後,局辦公室把活動情況寫成簡報,在寄發給各縣市區財政局的同時,傅尚良還跑到市委,親自給歐陽鴻也送去一份。一並將組織精兵強將趕赴財政廳開展活動,進一步加強跟財政廳的感情聯絡的情況也做了匯報。歐陽鴻非常高興,對傅尚良大加贊賞,以後多次在常委擴大會等公開場合表揚財政局,說各部門各單位如果都像財政局一樣,政令通暢,反應迅速,處處以党和人民的事業為重,昌都市的工作早搞上去了。
據說那天歐陽鴻贊揚了傅尚良幾句後,還特意提到了沈天涯的事情。所以傅尚良出了歐陽鴻的辦公室,就打了剛從省財政廳回來的沈天涯的手機,要他晚上到他家裏去一趟。沈天涯心頭一陣竊喜,連感謝傅尚良的話都忘了說,傅尚良掛掉電話好一會兒了,他的手機還捂在耳邊。
晚上早早吃了飯,沈天涯就換了衣服准備出門。葉君山見他兩手清風,就說:「甩著兩只手到領導家裏去,。不顯得你不懂世情?」沈天涯站住道:「是傅局長叫我到他家裏去的,用得著嗎?」葉君山不跟他理論,從臥室裏提來那兩瓶醫院財務處發的酒鬼酒,塞到沈天涯手上,把他推出了門。
來到樓下,沈天涯又猶豫了,不知是提著酒好還是不提好。他總覺得提著東西到領導家裏去不自在。在他的骨子裏,領導盡管職位比你高,工作歸他領導,但人格上卻是平等的,不存在誰要依附誰的道理。沈天涯也懂得這樣的想法放到當今社會裏有些過時和可笑,抱著這樣的想法在機關裏混,那是很難有出息的。可他就是沒法完全改變自己,為此他經常感到無奈,不免要對自己失去信心。
這麼矛盾著來到門口,本來招了部的士要走了,鬼使神差,沈天涯又縮回去,開了宿舍樓下的煤屋,把兩瓶酒擱到了門後。
敲開傅尚良的家門,裏面站著傅夫人。傅夫人姓林,在一所中學當老師。沈天涯沒喊她林老師,而是甜甜地喊了她聲林姨。林老師高興地說:「小沈你好久沒到我家來了,老傅可常在家裏說到你呢。」把他請到沙發上坐了,又端上茶水遞到他手上。
傅尚良上班時是沒法靜下來看東西的,此時正在書房裏閱讀從局裏帶回來的材料和內參什麼的,聽見沈天涯的說話聲,就出了書房。沈天涯喊著老板,欠了屁股要站起來,傅尚良過來按住他,在對面沙發上落了座,說:「天涯,到了家裏,你就別那麼拘謹嘛。」
沈天涯心頭熱了熱。傅尚良這可是第一次用天涯兩個字喊他,平時包括以前到他家裏來送材料,他總是沈處長沈處長地喊得很正規。領導對你一向正規,忽然不那麼正規了,這本身就是一個不同凡響的信號哪。
林老師沒有立即走開,還陪著說了幾句話:「小沈,老傅常說你是局裏的才子,拿起筆來能寫出好文章,端起算盤來能算一筆好賬,綜合協調能力也強。」沈天涯不好意思地說:「老板這是鞭策我,我做得還很不夠。」
林老師誇獎沈天涯的時候,傅尚良沒說什麼,臉上似笑非笑的樣子,像是在認真聽著他們的話,又像是什麼也沒往心裏去。林老師又說了幾句褒獎沈天涯的話,知道傅尚良要沈天涯到家裏來肯定有事,便打聲招呼,起身去了內室。
客廳裏安靜下來。沈天涯先匯報了去財政廳活動的情況,傅尚良做了充分肯定,然後說:「馬如龍病後,我看預算處的工作並沒受到太大的影響,你和徐少林配合得很好嘛。」沈天涯說:「這是因為有老板您的嚴格要求。」傅尚良說:「我也沒怎麼要求你們,是你們素質高嘛。」沈天涯說:「老板這是過獎了。」傅尚良說:「也不是什麼過獎,是事實。」停停又說道,「你知道當初我為什麼要把處裏實質性的工作分給徐少林,而讓你往邊上靠嗎?」
沈天涯感到很意外,沒想到傅尚良會主動提出這個敏感話題。沈天涯說:「我沒覺得我是往邊上靠呀,都是處裏的工作,哪樣都少不得,都是要人去做的。」傅尚良對沈天涯這個態度很滿意,說:「對工作就應該是這個姿態。你不知道,當初我是有意要這樣冷落你的,看你有何表現,你沒有讓我失望。」
沈天涯又一驚,心想幸好當初沒跳出來跟徐少林對著幹。可轉而又想,傅尚良這是不是自圓其說,拿這話哄自己呢?正這麼自忖著,傅尚良又開了口,說:「相反徐少林卻讓我感到痛心,不但沒給我補台,還拆我的台。」
沈天涯知道傅尚良說的是徐少林在辦理勞動大廈撥款時弄出的矛盾,但憑心而論這事也不能完全怪徐少林。沈天涯不好多說什麼,說:「我看徐處長辦事還是挺能幹的。」傅尚良手一甩,說:「不說徐少林了。」然後望著沈天涯,說:「今晚叫你來,也沒別的事,只有一句話要跟你說,就是你要有思想准備,我可能會給你壓壓擔子。」
沈天涯今晚就是來聽這句話的。沈天涯也知道傅尚良讓他上他家裏來,就是要跟他說這句話,但當這句話從傅尚良嘴裏出來時,他還是激動不已了,整個身子仿佛就要從沙發上彈起來似的。他望著傅尚良的下巴,輕聲說道:「感謝老板的栽培了!」
又說了些別的事,林老師從內室出來了。沈天涯見傅尚良要說的話已經說了,時間也不早了,就起身准備告辭。林老師像是想起了什麼,要沈天涯等等,進屋拿出一樣東西來。原來是一雙皮鞋。林老師說:「這是今年春節期間上海一位遠房親戚回鄉探親,送給老傅的遠足牌皮鞋,老傅覺得秀氣了點,也就沒穿,我看了看小沈你腳上的皮鞋,大小跟這一雙差不多,保證你穿上舒服。」
沈天涯沒穿過正宗的上海遠足皮鞋,只知道這種皮鞋如果是正規廠家生產的,少則五六百多則一千多元一雙,拿著不高的工資去買這樣的皮鞋的人不多,最多拿一兩百元買些冒牌貨提一下洋氣。而且沈天涯今晚是空著一雙手進的屋,現在林老師要送他這麼高級的遠足皮鞋,就有些受寵若驚,忙搖手不肯接受。林老師佯裝生氣道:「你這孩子,不是見外了麼?」
聽林老師說出孩子兩個字,沈天涯心頭不覺就暖了一下。又聽傅尚良也在一旁說:「林姨的一片好心,你就領了吧。」沈天涯這才將皮鞋接到手上。也是為了表示感激之情,沈天涯當即就把皮鞋從鞋盒裏取出來,坐到凳上試起鞋來。林老師非常高興,一旁端詳著,說:「很氣派嘛,感覺怎麼樣?還合腳嗎?」
有道是鞋子合不合腳自己最清楚。沈天涯一雙腳塞進鞋子後,就知道明顯小了,像肥羊拱進了雞窩。沈天涯卻還不好如實話招供,忙說:「合腳合腳,非常合腳,做鞋的人像是量著我的腳做的一樣。」林老師更加得意了,說:「那你走兩步給林姨看看。」
沒法子,沈天涯只好站起來,朝前挪了兩步。一雙腳像是塞進了鋼制的夾板,疼得他渾身發麻。但他還不能表露出來,暗暗咬緊牙根,裝模作樣在地上走了兩個來回,差點就歪到了地上。林老師特別滿意,說:「看你穿上這雙鞋,帥氣多了,像個白馬王子。」沈天涯就訕訕地笑,說:「感謝林姨!」
估計表演夠了,就要坐下去換回自己的舊鞋,林姨卻還不讓,說:「不用換了,就這樣穿回去吧。」一邊把舊鞋塞進那只空出來的鞋盒裏,遞到沈天涯手上。沈天涯叫苦不迭,只好硬著頭皮,向門口走去。
出了門,沈天涯就走不動了,頭上冷汗直冒。趕緊轉身,要站在門邊的傅尚良和林老師進屋。偏偏兩人還要看著他下樓,他只得硬硬心腸,大義凜然往樓下邁去,仿佛前面不是一級級不高的梯階,而是萬丈懸崖。好不容易到了轉角處,出了他們的視線,雙方又說過再見之類的話,那門才在上面砰地一聲關上。沈天涯頓時就縮到了地上,把一雙腳從鞋裏拔了出來,像是拔地上的竹鞭一樣。
沈天涯揉著腳趾,輕聲說:「什麼名牌?肯定是哪個送的假冒遠足。」但心頭卻暖暖的,暗忖,不吃苦中苦,何為人上人?一邊後悔來時不該把那兩瓶酒鬼酒扔到了煤屋裏。
第二天早上,沈天涯准備上班去,葉君山望著他腳下的鞋.說:「林姨送你的鞋怎麼不穿?」沈天涯說:「你是要我活受罪怎麼的?」葉君山說:「你不活受罪也行,傅局長或林姨見他們送你的鞋你沒穿到腳上,他們會怎麼想?」沈天涯聞言,也有道理呀只是穿著那雙鞋,走得到財政局嗎?就說:「你是要我像古人一樣削足適履?」葉君山說:「誰要你削足適履了?你不曉得想想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