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到局裏,同事們很快發現沈天涯腳上穿了一雙光可鑒人的新皮鞋,就圍過來看稀奇。這個說:「這可是遠足牌皮鞋,正牌的吧?你在哪裏買的?」那個說:「遠足牌皮鞋就像茅台酒,哪來那麼多正牌?」還有的說:「預算處的人穿正牌遠足還是有可能的,據說有些單位就專門到上海遠足牌廠家買正宗的遠足鞋送給領導和關系戶。」另有人說:「也許是情人送的吧,今年的情人們不興送玫瑰了,改興皮鞋了。」
讓大家看夠議夠了腳上的假遠足,沈天涯才回了預算處。正好曾長城打來了電話,說:「你們回去後,我再次向仇廳長提出了昌都要求減免赤字和增加定額補助的請求,加上蘇局也專門找了仇廳長,估計昌都的問題多少會解決一些吧。」
這究竟是對昌都有好處的事情,沈天涯自然也高興,半開玩笑道:「我先代表昌都市委市政府感謝你和蘇局,回頭再向傅局長匯報。」曾長城說:「現在不要張揚出去,資金方面的事情,一定要下了文見了指標單才算得了數的,如果萬一落空便不妥了。」
沈天涯知道曾長城向來不會把話說得太滿,說:「你辦的事還有萬一麼?」又想想這不僅僅解決了昌都市財政的實際問題,也等於給了他沈天涯的面子,便證說道:「長城,你的能量真大,我算服了。」曾長城說:「你服我幹什麼?我不是跟你說過,我有蘇局這張王牌,許多事情就好辦得多。」
聽曾長城如此說,蘇副局長的身影就浮現在了沈天涯腦子裏。曾長城說得不錯,有這個女人相佐,他還不如虎添翼?
沈天涯還順便問了問二舅村那個報告,曾長城告訴他,年底可能有一筆農村幫困資金要通過預算局,他想法擠進去,報告亡的二十萬元解決可能有些困難,十萬八萬的估計沒有太大的問題。
放下電話,沈天涯有意到七樓傅尚良辦公室門外晃了晃,見裏面沒人,沈天涯就溜了進去。傅尚良盯著沈天涯腳上的鞋,說:「今天就穿上了,還舒服麼?」沈天涯忙說:「舒服舒服,林姨送的鞋還有不舒服的麼?」
又說幾句鞋子,沈天涯就告訴傅尚良,曾長城和蘇副局長已經反複向仇廳長匯報了昌都市申請減免財政赤字和增加定額補貼的事。傅尚良很滿意,拍拍沈天涯肩膀,說:「天涯,這次你立了大功,我會及時把這事報告給歐陽書記的。」
沈天涯他沒在傅尚良那裏久呆,很快回了處裏。處裏幾位都在,沈天涯開了壁櫃,拿出幾本賬簿,准備弄幾個統計數字出來。還沒翻上兩頁,徐少林那邊桌上的電話響了。小宋他們剛才還在,這一下估計打水或到傳達室拿報紙去了,只有徐少林站在窗邊打手機,沈天涯便過去接聽電話。
是個又嫩又甜的女孩的聲音。操的一口普通話,上場就問道:「你是徐處長嗎?」沈天涯覺得有些耳熟,心上就起了好奇,又見徐少林的手機還捏在手上,也就沒說自己是徐處長或不是徐處長,卻小聲反問道:「你是誰呀?」那聲音就嗲起來,撒著嬌道:「我是誰徐處長都記不得了?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哪,那天晚上在我這裏說得多好聽,轉背就把我忘得幹幹淨淨啦。」
沈天涯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心中不禁一喜。正要說我給你叫徐處長。女孩又說:「我就是那個小碧呀,給你打了好幾次手機,剛才還打過呢,總是占線,只好冒昧撥你處裏的電話了,你沒意見吧?」
沈天涯不能再聽下去了,忙說:「徐處長手機就要接完了,我叫他來接電話。」放下電話,朝還沒收線的徐少林道:「徐處,有你的電話。」徐少林點點頭,卻仍然對著手機嘀咕著,沒有立即來接電話的意思。沈天涯便補充道:「講的普通話,可能是長途。」這一招真靈,只見徐少林馬上對著手機說道:「有一個長途電話等著我,以後再聊吧。」關了手機,跑過來抓起擱在桌上的話筒。
這樣的電話,有人站在一旁多有不妥,沈天涯就知趣地繞過辦公桌,出去了。也不走遠,就站在門邊,眼睛望著過道外的高樓,耳朵卻長了翅膀,飛了回去。開始的時候,徐少林的嗓門還有些高,帶著疑問喂了兩句,接下來,也不知電話那頭的女孩使了什麼魔法,他的聲音慢慢就低了下去,顯得柔和了,親昵了,最後徐少林還竊竊地笑起來,笑得有些暖昧和邪乎。
沈天涯在門外站了六七分鐘的樣子,徐少林那個電話才接近尾聲。只聽徐少林再度壓低了聲音,說:「好的好的好的,以後找我就打我的手機,啊?如果手機占線就發短信息。我再給你打,好嗎?」
聽著話筒落到了叉簧上,沈天涯才去衛生間的水龍頭下將手沖濕,然後抖著一雙濕漉漉的手回到處裏。徐少林臉上泛著光,眼睛裏閃著抑制不住的興奮。沈天涯並沒問他,他主動說道:「一個外省的女同學打來的。」
沈天涯心知肚明,徐少林這一半是激動,一半是感謝沈天涯叫他接了這個電話,要對他有個交代。不過沈天涯想,徐少林這個謊撒得並不高明,他已是三十多的人了,他的同學也該是這個年齡吧?三十多歲的女人和十多歲的女孩的聲音,沈天涯是個過來人了,剛才接電話時還聽不出來?只是沈天涯不會點破徐少林,拿著毛巾,一下一下地抹著手上的水,饒有興趣地笑道:「徐處你豔福不淺嘛,常有女同學打電話來。」徐少林編故事道:「什麼豔福,人家離婚半年後,又找了一個。」
徐少林好像動了真情似的,沈天涯也不知他是否真有這麼一個女同學,又不想掃了他的興,繼續道:「現在各方面條件好了,女人三十正是瓜熟蒂落的時候,你知道現在正流行這樣的說法嗎:女人十六豆蔻年華,二十花容月貌,三十風情萬種,四十風韻猶存,五十徐娘半老,六十才人老珠黃呢。」徐少林笑道:「沈處你這是寬我的心吧?」
說到女人,時間就變得短暫起來,一個上午很快過去了。快下班時,沈天涯的手機也響了。是易水寒的聲音:「遊長江給你打過電話沒有?他找我要了你的號碼,要我也打個電話給你。」沈天涯說:「沒有啊,『是不是要請我喝茶?」易水寒說:「是呀,他特意買了好茶葉,明天下午請你去他家喝茶。」沈天涯說:「下午怎麼行?我要上班呢。」易水寒說:「明天是周末,你上什麼班?」沈天涯說:「明天就是周末啦?」
放了電話,沈天涯朝徐少林笑笑,說:「好快呀,一下子又到周末了。」
徐少林想起沈天涯剛才陪他說了那麼多話,有心回報他,說:「是好快呀,二十出頭大學畢業,一晃就人到中年了,要不怎麼叫做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沈天涯說:「可不是麼?人到中年萬事休。」
感歎著,兩人都收拾了一下桌上的東西,准備下班了。沈天涯心下暗想,自己不過隨便發發感慨而已,而徐少林話裏含義恐怕卻深多了,他一定是覺得人到中年,以後的機會便越來越少了,必須牢牢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遇,搶占先機,早日進步。
來到門邊,沈天涯的手機又響了。這回是遊長江打來的,說是明天下午請沈天涯去他家喝茶。沈天涯知道遊長江這是客氣,讓易水寒打了電話,他還要打過來。便連連道謝,表示一定准時赴約。
第二天下午,沈天涯如約去了文化館。
遊長江住在易水寒家隔壁單元.沈天涯來到文化館宿舍樓前,易水寒已經等在那裏了,兩人一起鑽進門道,去敲遊長江的家門。遊長江開了門,請兩位進屋。沈天涯回自己的家都是要換拖鞋的,所以站著不動,問拖鞋在哪。遊長江說:「進來吧,等會再換。」沈天涯沒聽懂,心想現在不換,進了屋還換什麼?
正猶豫,易水寒在背後一推,沈天涯只得邁步進了屋。遊長江也不讓坐,任他倆站在屋中,自己進了廚房。沈天涯打量了一下簡陋的家具,發現身後就有一張木制沙發,放低屁股坐到了上面。還沒坐穩,遊長江端著一個托盤出來了,裏面有一小盆熱水和兩只盛了清水的口杯。遊長江把托盤放在桌上,說:「兩位淨身淨心吧。」
見沈天涯沒有反應,易水寒在他耳邊說:「茶為草中英,性潔不可汙,茶道中人飲茶之前是要淨手和嗽口的。」沈天涯平時口渴了,面前有茶有水,端杯就喝,哪有如此講究?今天看來遇到真士了,只得學乖,像易水寒那樣,洗手,嗽口。
這一下,沈天涯以為主人該遞茶水上來了,不想遊長江卻去開了客廳旁的耳房,請兩人人室。易水寒一旁說:「天涯,今天長江可把你當成貴賓,要請你到一般人不讓進的茶室喝茶呢。」沈天涯說:「我何德何能,擔當得起遊作家如此大禮?」遊長江笑道:「不是沈處你提供素材,我寫得出那篇文章麼?」沈天涯說:「那是遊作家你有才思嘛。」
來到茶室門邊,沈天涯怕出醜,讓易水寒先。易水寒也不客氣,脫了皮鞋,換了門邊的布底鞋,先躬身,後抬腿,邁上茶室。原來茶室裏面的木地板比外面高了近尺的高度,加上門框低矮,人向上邁步時,必須把頭低下去。沈天涯不知這個高門坎矮門框是否也是有規矩的,站在門邊泥了一下。易水寒看出他的疑慮,笑道:「這矮門框高門坎,是要讓人在進入茶室前放低姿態.先學會虔誠和自謙。」沈天涯想,果不其然。低了頭,小心往茶室邁。
茶室不大,也就六七個平方的樣子。三面板壁牆上有幾幅帶著抽象味的蠟染畫,另外還掛著一只土家族的錦袋和一只纏了紅綢的洞簫。窗戶不大,藍色家織布窗簾已被主人挑了起來,可望見遠處逶迤而過的昌江。
打量著茶室裏樸素而淡雅的布置,沈天涯坐到了木根做成的矮幾上。前面的茶桌凹凸分明,主邊是用來司茶的左高右低的斜坡,中間是放置茶盅茶壺的月型平台,四周還有客人擱茶杯用的像是托盤卻不圓也不方的小墩。最顯眼的是主邊一側的那座彌勒佛,永遠是大肚能容笑口常開的樣子。把頭偏到低處,才發現這只茶桌原來也是一只大根雕,六只桌腳都是骨胳暴突,彎彎扭扭的大樹根,滄桑,拙樸,古意深沉。
見沈天涯直將茶桌端詳,易水寒又在一旁介紹道:「這是年前長江花三千元從昌永縣一位根雕藝人那裏購得的,可是萬年黃楊老根了,若在別處,不掏個三萬五萬那是到不了手的。」沈天涯不免嘖起舌頭來,說:「想不到你們這些茶道中人還真是講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