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官運

肖仁福 作品,第17頁 / 共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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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段多麼忘情的日子!高志強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些豐滿的日子的。

眼看戴看蘭就要離開臨紫了,高志強琢磨著送件什麼禮物給她。可他挖空心思就是想不出送什麼才好。送花送草太輕,人家也不好帶回去。送金銀首飾或別的什麼實物,又覺得俗了一點,何況戴看蘭什麼也不缺。當然更不能像他手下的官員那樣送紅包,這不是對兩人那彌足珍貴的純情的褻瀆嗎?

最後高志強想起曾經見過的一件東西,如果能弄到手,轉送給戴看蘭,那是再適合不過的。於是給畢雲天打了一個電話,開車去市政府把他接了出來。坐在車上,高志強只顧眼望前方,把著方向盤開車,也沒說要做什麼。

畢雲天忍不住了,說:「您不是要我陪您出來兜風吧?」高志強說:「當然不是來兜風。你想人家省委組織部的處長都還沒走,我有時間和心思跟你來兜風嗎?」畢雲天說:「那你要到哪裏去?」高志強說:「你看我們現在正往哪裏走?」

畢雲天往窗外看看,竟然已經到了紫街。就問:「您到紫街來幹什麼?」高志強說:「雲天哪,實話對你說吧,明天那位女處長就要離開臨紫了,你想我不應該有所表示嗎?」

畢雲天當然不傻,一聽就明白了高志強的意圖,說:「你要我陪你去見一下海叔?」高志強說:「我要你給我幫個忙。」畢雲天笑道:「高書記智慧超群,還用得著我畢雲天幫忙嗎?」高志強說:「雲天你就別開玩笑了,我連私下要給省委組織部的處長表示這樣的事都跟你說了,你還不幫幫我嗎?」

這樣畢雲天才認真起來,望著高志強,真誠地說:「我知道您一直把我當朋友看,心裏很是感激。自古同僚皆嫉妒,明爭暗鬥的多得很,我們共事多年卻能成為朋友,這也太難得了。」高志強深有感觸地道:「是呀,我們這些人,在地方上也算是手握重權,有頭有臉的人物了,走到哪裏都有人跟著,給你燦爛的臉色看,給你生動的聲音聽,你打個屁是香的,你吐口痰到地上,不准就能變成金條。不過你千萬不能太往心裏去,如果你以為你多麼有魅力,多麼招人喜歡,那就是幼稚了。」

畢雲天也感慨起來,說:「所以您就有一種官場上常說的高處不勝寒的感覺。」高志強說:「什麼高處,不就一個小小副司嗎?好在我身邊還有你這個知音,也算是我的福份吧。」畢雲天說:「可惜我不中用,心有餘而力不足啊。」高志強說:「這只是暫時的困難,你不是已經複出了嗎?」

說著,就到了海叔屋外。兩人下車進屋後,海叔剛從外面回來不久,正在跟人說話。見了高志強和畢雲天,便把那人打發走,回頭招呼他倆。一邊說道:「這是河北的客戶,找我好幾趟了,想跟我合作做筆生意。」高志強說:「我們來得真不是時候,影響您老談生意了。」海叔說:「有你這樣的貴客光臨,一起談談今,論論古,這比談生意不是有意思得多麼?」高志強笑道:「好哇,以後我們天天到你這裏來談今論古,看你有沒有這麼多時間談得起?」海叔說:「你們肯來,我奉陪到底。」

三人說笑著,進了海叔的書房。那幅《臥雪圖》還掛在窗邊位置,高志強瞧了幾眼,在《臥雪圖》的斜對面坐下。海叔嬸已經端上三杯濃茶,高志強接茶於手,趁熱抿一口,贊歎道:「真是好茶,是碧螺春吧?」海叔點頭道:「高書記真厲害,一嘗就知。」高志強說:「偶爾喝過兩次,舌頭就有了記憶。」

畢雲天一旁說道:「這是有人想重金購買《臥雪圖》,先用這碧螺春投石問路。」高志強說:「那《臥雪圖》怎麼還掛在這裏?」海叔說:「這《臥雪圖》我是會隨便出手的麼?」高志強說:「他出的價錢不夠?」海叔說:「還不完全是價錢。我這人嘛,有時也不知怎麼的,有些人一見面,他還沒開口,就沒了跟他做生意的心情,他的價錢開得再高也沒用。當然我是說這些字畫古玩什麼的,我總覺得可不是一般的商品,它們是有靈性有生命的精靈,應該適得其所,有一個好歸屬,至少它們的主人不應該是一些凡夫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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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叔的話讓高志強暗自一驚。他感到有些心虛。海叔正好點破了他的隱處,他就是因俗念而來的。為了遮掩自己,高志強問海叔:「那您又是怎樣把他打發走的?」海叔說:「這好辦,我給了他一幅字。那幅字華麗而誇張,真正的方家是看不上的,但這個人看得上,我就低價給了他。」

聽海叔這麼一說,畢雲天就有了一個主意,接過海叔的話頭說:「高書記呀,您的字不凡啊,何不也留一幅在此,看看是俗人看得上,還是方家看得上?」高志強心頭有些惴惴,搖手道:「雲天你別開玩笑了,在海叔面前我敢嗎?」

海叔立即來了興趣,說:「我也聽人說過,高書記寫得一手好字,今天何不留個墨寶,讓我也開開眼界?」高志強說:「我這字在官場上給人簽個條子,辦點小事,還算湊合,反正人家也不好說什麼,您海叔又不用我簽條子什麼的,我的字在您面前還不是一文不值?」海叔說:「不簽條子時,那字就少了金屬味,也許更能見出功夫。」

經不起海叔和畢雲天兩個的鼓動,高志強終於堅定了決心,以不拂兩人的意。可寫什麼好呢?一時又猶豫起來。畢雲天在一旁提醒道:「高書記熟讀唐詩,就書一幅唐詩吧。」高志強說:「這是個好主意,只是唐詩那麼多,不知哪一首適合書法。」畢雲天說:「您就寫一首您最喜歡的吧?聽人說書法家寫字都不是用手寫,而是用心寫,只要是您喜歡的詩,便肯定適合書法。」高志強說:「雲天還是個內行嘛。」又說:「唐詩中我最喜歡的還是白居易那幾首膾炙人口的長詩。」

其時畢雲天已經到外面取來清水,倒入墨硯,動手研將起來。海叔便打開牆邊的立櫃,拿出文房四寶,置於書桌上。又鋪開宣紙,把狼毫放到書桌右上角的筆架上,扶正椅子,請高志強落座。還到書架上取出唐詩,問高志強是《長恨歌》還是《琵琶行》。

高志強未及回答,畢雲天一旁已騰出一只手來,拿過海叔手中的唐詩,放進抽屜,說:「海叔您別操心了,高書記要書的詩,還用得著看本子嗎?」海叔說:「那更好啊,今天我們就飽飽眼福,看我們的高書記一展大才。」

高志強不好意思地笑笑,坐正身子,拈筆於手,醮了墨,用行書在紙上寫下了《琵琶行》三字。這字寫得凝重而又舒展,蒼勁而又通脫,一筆一劃都透著內力和靈氣。海叔一旁見了,不禁擊掌贊道:「出手不凡啊!」

高志強也沒吱聲,靜靜氣,另起一行寫下轉軸撥弦三兩聲幾字。原來他是從琵琶女出面後,著手彈奏琵琶處起筆的。只見高志強眯眼瞄瞄紙上這一行字,稍停,複又運筆於紙上。速度也比先前快了些,筆走龍蛇,錯落有致,嚴謹中不乏隨意,曠逸裏蘊含深沉,其起承轉合,可謂環環相扣,那一張一馳,真乃天然渾成。海叔不住地點著頭,畢恭畢敬地拈著紙頭,高志強寫就數字,稍有停頓,他就往上提一提。旁邊的畢雲天已經看得有些發呆,竟忘了研墨,被海叔在下面輕輕踢了一腳,他才覺悟過來,笑笑,恢複了手中動作。

琵琶女彈奏琵琶一段,是《琵琶行》中神來之筆,一千多年來深為中國文人所津津樂道。跟別的知識分子一樣,高志強太喜愛這段詩了,可謂成竹在胸,一句還沒寫就,另一句已經在腦子裏成了形。加上他又精於書法,寫得起伏跌宕,酣暢淋漓,正暗合了《琵琶行》的內在神韻。海叔和畢雲天的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高志強的筆尖,高志強寫一句,他倆口中就默念一句:

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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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

輕攏慢撚抹複挑,初為霓裳後六麼。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

間關鶯語花底滑,幽咽流泉水下灘。

冰泉冷澀弦凝絕,凝絕不通聲漸歇。

別有幽情暗恨生,此時無聲勝有聲。

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曲終收撥當心劃,四弦一聲如裂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