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桔年自己說,這是她一個堂兄的小孩,堂兄常年居無定所,所以孩子暫時由她代為照顧,這個「暫時」到目前為止時間已經不短,附近的老住戶都知道,她剛搬過來沒過久,身邊就出現了這個當時才學走路的小娃娃,而且她口裏的堂兄基本上沒有人見過。居委會阿姨略帶神秘地告訴電話另一頭的韓述,「要不是她年紀輕,很多人都會以為那女孩是她自己生的,哪有父母從來不關心自己的小孩,連探望都很少,那個堂兄誰知道存不存在。」
發現韓述這邊良久沉默之後,熱心公益的老阿姨關切地詢問:「檢察官同志,桔年她是不是又犯了什麼事?我們是知道她有過案底的,對她也一直比較關注。不過她在附近住了那麼久,看起來一直都是安分守己,雖說不太愛跟人往來,但是和鄰居什麼的都處得很好,房東也說看不出她是坐過牢的人。不過啊,知人知面不知心。對了,聽說最近有一個年輕男人,老是開著車在她住的地方轉悠,非常可疑,我們會注意的,要是需要協助,我們一定會把她的行動及時匯報。」
居委會阿姨把謝桔年當成一個潛在罪犯的口氣,猶如有人在韓述臉上狠狠地摑了一掌,讓他心裏極度不是滋味,幾乎都忘了分明是他自己打著讓居委會協助調查的名義,不光彩地窺探她的隱私。他高度贊揚了老阿姨的「法制觀念」,掛了電話,愈發的心亂如麻,他知道的事實每多一些,離她越近,就越覺得那個答案呼之欲出。
韓述用握過冰凍的茶杯,因此有些涼意的手指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感覺那裏的皮膚,還有皮膚下的血肉,血肉裏流淌的熱的液體,那女孩也應該是這樣溫熱的,一如他血肉的複制,這個念頭足以讓韓述大腦死機,哭也哭不出來,笑又覺得牽強,驚恐也無處訴說。他今年二十九歲,距離而立之年還有幾個月,愛瘋愛玩愛熱鬧愛自由愛享受,盡管也想過該找人結婚,但是家的概念和責任兩個字對於他來說還很淡薄,也許潛意識裏,他還把自己當成一個大男孩。可是,一個十來歲的女孩猶如那吒一樣踩著風火輪橫空出世,怎能不驚得他三魂六魄離位。
謝桔年是不是孩子的媽媽,如果是,孩子的爸爸是誰,是他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算是萬分之一的幾率都足以讓韓述坐立不安,何況,這個幾率絕對絕對不止萬分之一,他自己心裏有數。
「你看什麼,杯裏有怪獸?」朱小北帶著笑意的聲音讓韓述嚇了一跳,她拉開凳子坐了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出門的時候太匆忙,她的發梢有一點點小淩亂,可是韓述沒有心情嘲笑她,就像一個得了絕症的人沒有心思嘲笑一個面癱患者。
「我以為你會說一兩句諸如『我更喜歡你打招呼的時候跟我說你好』之類的話。」朱小北說完,發現韓述依舊不語,他今天看起來確實有些怪,「韓述,你受什麼打擊了,說來聽聽?」一個好的女朋友就應該這麼善解人意。
韓述低下了頭去,看起來很是困擾,然而當他終於注視著朱小北,雙手緊緊交握著,朱小北意識到,可能真是出了什麼事。
「小北,我想我這邊出了點狀況。」
「哈哈,韓述,你不會是要告訴我,你的前任女朋友懷孕了,小孩已經一個月了吧。」朱小北試圖化解一下有些凝重的氛圍,她和韓述的相處始終是輕松而愉悅的,眼前這個樣子讓她很不習慣,然而這句玩笑話說出了口,韓述的臉頓時煞白。
「呃,看起來你今天不太認同我的幽默感。」朱小北幹笑兩聲,「我收回剛才的話,說吧,韓述,我做好了心理准備。」
韓述深深吸了口氣,勾了勾手指,暗示朱小北湊過來一些,朱小北配合地側耳傾聽。只見韓述壓低了聲音,艱難地說道:「小北,我想我真的有孩子了,不……不過,不是一個月,是十歲……」
朱小北聽完,呆了三秒,看了一眼韓述,緩緩把背靠椅背,「孩子……十歲?」她半眯著一只眼睛,半側著頭,雙唇保持著微張的弧度,用一種懷疑而恐怖的眼神再看了看自己對面的人。但是她的驚恐並非源於「孩子」這個事實,而是由於韓述,她的男朋友說了一句匪夷所思的話。
「對不起,我知道這很難置信,相信我,我也驚呆了,但我不是開玩笑,小北,我是認真的,我可能有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女孩!」
朱小北的反映在韓述意料之中,他想,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遮遮掩掩自會更加齷齪,如果是他種下的因,他勢必要嘗那個果。
朱小北終於回過了神,「韓述,你太牛了吧,十歲的孩子,那你做孩子的時候多少歲?十八?十九?我靠,我有沒有說過我崇拜你?精英就是這麼與眾不同?你今天才知道孩子的存在?」
韓述沮喪地攤了攤自己的手,「我想是的。」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個瘋狂的事件震死了,沒有個人傾訴,他會精神分裂的,「那孩子上小學的樣子,很漂亮,是的,就跟你說的一樣,我當年才十八歲多一點,所以我也被嚇呆了。」
「孩子的媽媽是你以前的小女朋友?十多年了才帶著孩子找上門來認祖歸宗?我靠,這情節怎麼這麼熟?她要求你負責了?你們去驗DNA了?像電視裏演的,孩子長得就是你的翻版?孩子撲上來叫你爸爸?」
在朱小北連珠炮一樣的問句下,韓述每一個答案都是否定的。
「都不是?那你怎麼知道是你的孩子,你就不怕被人栽贓?用我老娘的話說,這社會遠比你想象的複雜?還有,你一個法律工作者,這點警惕性都沒有?」
「不是的,唉,怎麼說呢,她根本就沒有找上我,是我偷偷去看她,對不起小北,我沒有告訴你這些,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想看看她過得好不好,結果,我看到了她身邊的那個孩子。我甚至沒有走上去問。」韓述自己也覺得有些荒唐,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停!韓述,你的意思不會是說,你看到你『偷偷去看』的那個女人身邊走著一個女孩,那女孩也沒有跟你長得一模一樣,你就認定那是你的種?」在韓述點頭之後,朱小北單手一拍桌子,「我靠,虧我剛才問了你那麼多專業的問題,敢情這些都是你一廂情願瞎猜的?韓述,平時看你一付聰明樣,關鍵時候掉鏈子,你沒病吧,大街上亂認親呐!」
朱小北話糙理不糙,這些都是韓述自己心裏也明白的,可他沒有辦法把那種感覺說給朱小北聽,她沒有經曆過他的那一段從前,任何人都沒有辦法理解。
「對於這些事情我很抱歉,小北。」這是他唯一的回答。
「做一個十歲孩子的後媽,或者現在把你給蹬了,任何一種可能被我老娘知道了,她都會打死我的!」朱小北哀嚎一聲。
韓述撐住頭,「你不會比我慘,老頭子絕對會把我的骨頭拆下來喂狗。」
跟朱小北的談話沒有任何結果,到了最後,朱小北主動叫上來兩瓶二兩裝的紅星二鍋頭,兩人瓶碰瓶地喝,然後互相語言安慰。二兩酒下肚,朱小北紅光滿面,精神振奮,韓述卻不適應這物美價廉的烈酒,酒入愁腸人更愁,搖搖晃晃地被朱小北拖進車子,倒在駕駛座上昏昏欲睡了好幾個小時才醒了過來。
彼時已是明月高懸,韓述揉了揉眼睛,朱小北在一旁聚精會神地聽著MP3,腮幫一動一動地大嚼著口香糖。
「多少點了,我睡了多久,你幹嘛不叫我?」他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試圖讓自己精神一點。
朱小北笑道:「放心吧,你的酒品不錯,睡覺的姿勢也很好。」
「給我一顆。」韓述伸手去接朱小北倒出來的口香糖,濃鬱的薄荷味道刺激之下,他覺得自己的魂魄至少找回了一半,「居然這麼晚了,我送你回去。」
朱小北二話沒說下了車,「別,千萬別,我如花似玉大好前程,不能毀在酒後駕車上,我自己走,誰勸我跟誰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