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韓述看著她笑,「都說我沒事了,真的不要我送?」
「你先問問你自己還能不能開車,不能就打的,別讓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成了孤兒。」
韓述知道朱小北還是在笑話他,也不說什麼,囑咐她非要自己回去的話就小心點,然後踩油門離開。
他把車開到那個熟悉的小商店門口,商店已經關門了,這種地方的深夜總比城市的中心來得更快,十二點沒到,基本上家家戶戶都熄了燈,也包括她的。四周人聲悄然,偶爾有幾只狗警惕地叫幾聲,合著遠遠近近的蟲鳴,韓述很累,他原本只是想歇一歇,結果卻在這深夜的合奏中昏昏睡去。
叫醒韓述的依然是小商店的老板,他瞧著韓述的車窗,看著韓述睡眼朦朧地睜開眼睛,咧開嘴嘿嘿地笑,「早啊,又來喝我們的牛奶了吧,等一晚上,也怪不容易的。」
韓述尷尬久了也就習慣了,索性還真的買了一瓶,邊喝邊誇,「全市就你們這的牛奶最正,等多久也值得。」
天剛剛亮,韓述還想著,一定得回家換套衣服漱洗一下才能去上班,轉念一想才記起是周末,按規律,謝桔年今年應該輪休,她也不用上班,他把奶瓶還給店主,看到店主拿著早報埋頭研究股市,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便跟店主信口聊起了股票。
那店主原本還是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話,過了一會,開始專注了起來,稍後幹脆搬了張小凳子,坐到韓述車邊的樹下,聽得津津有味。韓述想,這店主也不知道坐在對面的是誰,城北區人民檢察院的股神,平時多少人追在屁股後面等著他指點迷津啊,他今天空腹喝了一瓶牛奶,在這城鄉結合部的小賣部門口就這麼把自己的第一手資料和心得無條件地出賣了,沒有任何理由。
就這麼興致盎然地聊了許久,身邊聽的人也坐成了一小圈,流浪狗也紛紛在他車邊轉悠,快十點的時候,韓述聽見有人跟店主打招呼。
「財叔,你這裏真熱鬧。以後你經營俱樂部了,還賣牛奶嗎?」
「老婆子,去給桔年拿牛奶,一瓶純牛奶一瓶高鈣。」店主財叔吆喝了一聲,注意力依舊沒有轉移。
韓述說著說著,漸漸地就不知道自己說什麼了,他顧著傳道授業解惑,竟然沒有留意謝桔年什麼時候出現在小商店門口,也怪不得他,熱衷炒股的閑人們把他的視線完全阻擋了。
她身上套著簡單的T恤運動褲,腳上吸著雙拖鞋,臉上睡意還在,頭發不是很服帖,顯得一張臉小小的。顯然是從床上爬起來拿牛奶的,而且回去之後大有繼續睡的可能。
這個女人真懶。韓述在心裏咬牙切齒,當年她一個星期至少都遲到兩天,作為好學生的他不止一次鄙視過這樣的行徑。而謝桔年似乎也沒有跟他交換股市心得的打算,拿了牛奶,轉身就走。
韓述忽然有些恨她。越是這種不聲不響的人,心裏的怨毒就藏得越深,她記恨著過去的事情,他知道。她怪他可以,她心中有不甘也可以,可是有很多方式解決,十一年了,他是怯懦的,他寧願選擇遺忘,也不敢主動走到她面前請求原諒,可是只要她肯開口,他願意接受任何條件,願意付出任何的代價,給出任何的補償‧‧任何形式都可以。然而她不,她自己一個人生下孩子,然後靜靜地生活,這不是心如蛇蠍是什麼?他一輩子都脫不了幹系!
韓述想也不想打開車門追了出去,財叔在後面大聲問:「那中糧的我到底是拋還是不拋啊?說清楚再走啊!」
桔年,謝桔年……韓述想叫住她,可是名字到了嘴邊,怎麼也喊不出口,他選擇了沉默地追上去,可是不知道她是否意識到了什麼,他越追,她走得就越快,到了最後索性一路小跑。
韓述被她的態度激怒了,他當然比她快。在謝桔年的手快要觸到鐵門的時候揪住了她的衣服。
謝桔年驚叫一聲,猛然回頭,明顯嚇得縮了一下。
「你幹什麼?我身上只有兩瓶牛奶。」她驚恐地看著財叔他們的方向,眼裏帶著求救的信號,顯然不敢相信大白天地會出現這種事。
「什麼亂七八糟地,我不要你的牛奶!你跑什麼?」
「是你。」她看起來終於認出了他,韓述長舒了口氣,因為財叔他們已經紛紛伸長脖子看了過來,作為肥皂劇的男主角,他很不自在。
「你這麼多天跟著我到底幹什麼?哦……」她的眼睛瞄到了他昨天來不及換下的陳述上的徽章,恍然大悟「你就是昨天來調查我的檢察院的人……我什麼都沒幹!」
韓述困惑了,他完全被這個女人跳躍性的思維弄得一塌糊塗,他們好像不在一個頻率上,然後,他忽然明白了一個更可怕的事實‧‧她居然不認得他了。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認知讓韓述的眼睛有些濕了,這麼多年來,他煎熬地等待她的懲罰,結果呢,她忘記了……
「你要怎樣才肯放過我?」沒有理由的,這句話從他嘴裏脫口而出。
她百思不得其解,定定看了他一會,看他的眉毛,看他的眼睛,然後,她往後退了一步,「韓……韓述,你是韓述!」
韓述長歎一聲,老天有眼。
從最初的意外中恢複過來的謝桔年表情的確複雜,可是當她說:「好久沒見,你又長高了」的時候,臉上甚至帶著笑容,一如老友重逢。
「你先放過我的衣服,拜托,扯扯都變形了。」她打了個手勢,示意他放開。
韓述頭暈腦脹地松手,再問了一次,「你跑什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桔年說,「我忽然想起家裏燒水沒熄火,所以才走快一點,你可以喊我一聲,我聽得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