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水沒有注意到唐兒的表情,也沒有預料到今天晚上將有一場凶惡的打鬥在等待著他。他現在想的是今天晚上一定要告訴唐兒那三個埋藏在心裏發燙的字,馬上就要畢業了,再不說可就真沒機會了。還有,文青水想告訴唐兒一個故事,一個關於自己和紫兒的故事。
文青水甚至還想到了他對唐兒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唐兒的表情。
「她一定非常害羞,她的臉肯定會紅。」文青水甜絲絲地想。
但是文青水又不知道該怎樣對唐兒說。他在心裏設計了好幾種方案都被自己否定了。「一定要含蓄。」文青水想,「總不能嚴肅地告訴她『唐兒同學,我愛你』吧。」
「不管怎樣,今天晚上一定要對她表白。」文青水一副上戰場的樣子。
後來他決定把自己灌醉。「醉了膽量大,酒醉吐真言。」文青水這樣想。
但是他沒有醉。
當文青水一副豪氣幹雲的樣子喝下一杯啤酒的時候,唐兒便把剩下的啤酒搶了過去。「別喝這麼多,你要過敏的,」唐兒說:「我最討厭男人喝酒後一臉緋紅。」
唐兒這句話一說完文青水便立刻不喝酒了。他放下杯子的時候表情有些緊張,他看了看唐兒,唐兒低下頭正在吃飯。她吃得很慢,感覺上好像不是在吃飯,而是在幹一件精細的事情。
文青水歎了口氣,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管怎樣,今晚我一定要告訴她。」文青水發狠地想著的時候,臉開始潮紅。
他們從飯館裏走出來,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黑下來,但是有月亮,照出路邊一叢一叢的樹影來。「我們跳舞去。」文青水握住唐兒的手。唐兒的手裏有一層冰涼的汗,她用黑黑的眼睛望了望文青水,有些無助地點點頭。文青水突然在唐兒的眼神裏讀出一種恐懼來。
流血的夜晚
文青水出事的時間大約是晚上九點鐘。當時我和白狐他們正在向天那間九平方米的小屋裏喝酒。程岑突然像風一樣把門撞開,嘴裏直喘粗氣:「快,文青水在『金飄帶』和別人打起來了。」他說。
「金飄帶」是一家舞廳的名字,就在師大後門五十米處。從向天家到金飄帶舞廳如果用短跑的方式,五分鐘就可以趕到。在我的記憶中,這家舞廳的客人多以師大的學生為主,常常擠得舞廳都快爆了一般。而且那地方燈光很黑,搞得神神秘秘的,很有點「兒童不宜」的味道。程岑一邊喘粗氣一邊說:「快……否則文青水……」
我們早就跳了起來。林川說:「你們先去,我再去喊幾個人。」然後就准備往外面沖。白狐膽小,他一把拉住林川:「還是我去叫人吧。」他說,那時我看見白狐的腿已經在篩糠了。林川見白狐緊張得就像一只病了兩個月的羊看見一只餓了三個月的狼,就笑起來,說:「關系稿,虧你還和鳥兒是哥們,怕成這傻樣……那好吧,你快去,動作要快點。」白狐見林川同意了,臉上居然露出快樂的笑容來,然後屁顛屁顛地跑了出去。
我身上沒帶武器,順手在桌上抓了一把水果刀,在手上玩了幾下,感覺還湊合,只是稍稍嫌輕了點。「快走吧,快走吧,否則文青水這小子恐怕屎都給揍出來了。」我和文青水關系最好,非常擔心,就大聲嚷起來。
這時程岑和林川已經一人抓了一根棍子,向天卻因為可以用來揍人的東西被我們拿完了而在屋裏困獸一樣地亂轉。林川說:「媽的,天哥,這是你的家呀!你居然找不到條棍子。」「就是,就是。」向天一邊說一邊把床上的被子和棕墊掀了起來,他居然拆了條床板來作武器。我突然想起了什麼:「天哥,你就不去了,你是老師,金飄帶有許多師大的人,萬一碰見了你的學生不太好吧?」我說。「有什麼不好?」向天的神色使人確信文青水的人緣很好。「青水出了事,我不去擱平誰去擱平?」
向天把胸口拍得咚咚響,開始給我們提勁:「我讀書那時候,一個人可以弄幾個……」我從未見向天動過手,對他的話有些半信半疑。
其實文青水出事非常偶然。
他和唐兒在跳舞的時候一直在內心盤算著怎樣對唐兒說出那三個字。但是每次話到嘴邊就像一個正准備吐痰的人突然看見一個佩帶紅袖章管清潔的老太太,一句話在嘴裏咀嚼了老半天老也吐不出來。這麼一來文青水就自己把自己給搞得特別激動。
後來他們跳累了,便找了一個角落休息。那時燈光暗淡,音樂在文青水心裏變得非常煽情。文青水就想管***,我閉上眼睛說,於是他就說:「唐兒,我愛你」。話雖然說出來了,但聲音卻小得連文青水自己都沒能聽見,再加上音樂震天般的節奏和舞廳裏人們的強度肺活量,唐兒根本就不知道文青水還在說話。
雖然唐兒沒聽見這句話,但文青水還是感到很緊張,他把自己嚇得差點從座位上跳了起來。如果換一個場合,文青水肯定早就自己把自己嚇跑了。
而唐兒有些懶懶地斜靠在椅子上,手裏拿著方巾輕輕地扇風。她身上的香水味在輕輕地飄。
她或許真有些累了,整個人看上去倦怠而慵懶。
文青水緊張得就像一個小偷在潛入某間屋子裏偷東西時突然發現屋子裏站滿了人。他努力吞了一下口水,決定把嘴巴放在唐兒的耳朵上大聲喊出那三個字。而為了自己能夠勇敢地這樣做,他連續吐了三次唾沫和作了九次深呼吸。唐兒見文青水又是吐唾沫又是做深呼吸,還以為他病了,就說:「怎麼?不舒服,可能是這裏空氣太悶,我們回去吧。」
「不,不,不,」文青水叫起來,「再坐一會兒,我覺得這裏挺好。」
唐兒的話非常隨意地把文青水的勇氣削減得無影無蹤,他幾乎都要勸自己放棄了。「幹脆明天再說吧,」文青水想,「不行不行,這事兒再不能拖了。」他又想。
後來文青水把牙一咬,心裏默默地把程序溫習了兩遍,正准備把嘴唇送到唐兒耳邊……這時候,唐兒卻開口說話了:「我很口渴,去買瓶飲料吧。」唐兒說。
唐兒話剛一說完,文青水便一耳光打在了自己臉上。「我真***懦弱。」文青水這樣想著的時候就非常討厭自己並且非常對自己不滿意,於是就抽了自己一耳光。
「你怎麼了?」唐兒吃了一驚,她大概很少看見誰這麼使勁地抽打自己的臉。
「沒什麼……一只蚊子。」文青水有些不好意思。「蚊子?這裏會有蚊子?」唐兒覺得很奇怪,「但也用不著這麼重呀,真是個傻瓜。」她說。這時候文青水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我的確是個傻瓜,」他想:「居然打自己打得這麼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