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青水出去買飲料的時候,又一曲音樂奏響了。一個小青年走到唐兒身邊:「小姐,請你跳曲舞。」唐兒搖搖頭:「對不起,我累了,想休息一會。」那小青年四周看了看,估計唐兒多半沒帶舞伴來,便自行在文青水剛才坐過的位置上坐下來,擺出一副半個紳士的模樣,「小姐,跳一曲吧,賞個面子。」他邊說邊把手伸過來往唐兒的肩上放。唐兒非常厭惡,她掀開對方的手,「討厭,我說了我不跳。」
這時那小青年好像突然認出了唐兒,「你是外語系的吧?」他說:「是不是叫唐兒,經常到我們鋼廠家屬區來找鄧起……。」
唐兒沒料到他不僅認識自己,而且還說出了那個自己非常熟悉而又想起來無可奈何並且心驚肉跳的名字,她吃了一驚,心裏立即升出幾股無名的憤怒和慌亂。
那小青年有些得意,他又把手伸了過來:「大家都是熟人,小姐,走,給個面子,跳曲舞,散了場我請你吃宵夜。」
「滾,」唐兒突然伸手狠狠地打開對方的手,一刹時眼裏卻有了幾粒亮亮的紫葡萄。「神經病。」她罵。然後她站起身准備另外去尋找一個座位。
但是小青年卻一把抓住唐兒:「你裝什麼純潔,你和鄧起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我給你說,今天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他開始用力拖唐兒。
周圍的人見這邊鬧騰,都快樂地圍過來看。這種事在舞廳裏經常發生,圍觀的人一般都不會去勸,大家熱鬧而興奮,就像看一場精彩的電影。其實舞廳有時候總是魚龍混雜,在我所居住的這座城市,舞廳就像星星,密密麻麻地布滿高大的建築和阡陌的小巷。任何一天晚上的任何一個舞廳,人流總是多得讓你感到像在開批鬥會。
這座城市有許多稀奇古怪的青年,他們在舞廳裏隨便得就像在自己家裏一樣,對他們准確地進行定位,可以稱作「街娃」,或者「舞棍」。他們請陌生的女伴跳舞,先擺出紳士的風度去請,對方不答應跳便軟硬兼施,後來幹脆就喊:「跳不跳?」語氣很凶狠,然後就是一耳光打去,拖著舞伴便走。但在舞廳又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那就是如果哪位小姐帶有男舞伴,有人去請她跳舞的時候,那男舞伴只需要說一句「朋友,有人」,對方便會知趣地離開。
可有時候有些人偏要「裝大」,見別人有男舞伴仍要強行去請,嘴裏還要說:「老子就是要請你跳!」這句話說完之後很可能就有人要動刀子了。
我所居住的這座充滿了黃金和垃圾的城市,不知是為了什麼,人們一個比一個火爆,街頭常常能夠看見拳腳亂飛,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懷疑我們可能是吃火藥長大的。
文青水拿著一瓶飲料走過來的時候,剛好看見那個小青年正在用力地拉扯著唐兒。
「你要幹什麼!」文青水跑過來。
那個小青年大概沒有想到還有誰會來管閑事,他抬起頭以一副傲慢的神色用眼睛斜斜地瞄了瞄文青水。這時候文青水突然覺得他有些面熟,後來他想起那個小青年是師大物理系的,好像是鋼廠家屬的孩子。這些年師大和鋼廠搞共建,鋼廠的孩子常常是差點分數都能被錄取,而他們又是一群非常野的孩子,常常混在一塊打架生事。
「關你屁事!」那小青年見文青水戴著黑邊眼鏡,一幅斯斯文文的模樣,就不太把他放在心上,「滾一邊去,當心老子連你一塊弄了。」
「她是我女朋友,放開她。」文青水有些緊張。
這時候有幾個青年人也擠過來,文青水一眼就認出他們全是物理系的,而且都是鋼廠的子弟。「是你女朋友?」那小青年冷笑起來,「我又不是不知道,她早被我們鋼廠那哥們給上了……」唐兒突然大聲哭起來。
就是那小青年的這句話和唐兒的淚水惹惱了文青水。「放你媽的屁。」文青水一臉激動地跳起來,手中的飲料瓶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砸在了對方的臉上。後者沒注意到這個書生模樣的人居然會動手,頭部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老子把你弄死!」文青水大叫著,他的臉已經扭曲,而整個人就像一匹豹子一樣向對方撲了過去。
那小青年的幾個哥們幾乎同時也向文青水撲了過來。比較幸運的是,他們見文青水是獨自一個人,所以都沒用刀子。
程岑和羅姐她們正好也在這家舞廳跳舞。最先程岑對這邊發生的事無以為意,他還認為是哪個女人私自出來跳舞被老公給逮著了。後來他聽見了文青水熟悉的聲音,就慌忙跑過來,那時文青水已經和那一夥人打了起來。這家夥聰明,知道自己上去也只有挨揍的份,所以他轉身就跑到向天這兒來找我們。
我和程岑、林川、向天在黑夜裏飛快地跑。從向天家到金飄帶只有五分鐘的奔跑距離,我們的鞋子踩在水泥地面上,發出霹靂的響聲。我非常吃驚向天的速度,他跑得很快,像我們三人的領隊。
隔著老遠我們就看見金飄帶舞廳門口圍著許多人。當程岑大聲叫著「閃開」沖過去的時候,人群自然地給我們讓出路來。這時我看見了王姐,她依然穿得非常妖豔。
「程岑,你的朋友在那邊。」羅姐指著舞廳門口的右邊。
這時我們清楚地聽見文青水瘋狂的叫聲在不遠的拐彎處響起來。後來文青水告訴我們,他被那夥人從舞廳一直打到街道拐彎的地方,唐兒一邊哭一邊跟著他跑。
「哪個在動手?老子把他弄死!」我叫起來,飛也似地沖了過去。我手上的刀子閃著冰冷的寒光。在我的身後,林川和程岑提著棍子也撲了過去。
刀子冰涼,顏色像月光。
那一夥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們的拳腳仍在拼命向文青水的身上舞去。而我的刀子已經遞了出去。我一刀捅在了一個人的屁股上。後者尖聲地叫起來,他已經感覺到自己流了血。
那時候我一見血就非常冷靜。那時正值愛模仿的年齡,看著電影上周潤發玩刀子像自己的第六根手指一樣玩得極為瀟灑,便每日裏躲在僻靜處苦練,我家後山坡的樹沒少遭殃。工人老爹常揮著拳頭告誡我不要學壞。但我的確不知道學壞和玩刀子有什麼必然的聯系,而且很自信自己不會學壞。我只知道當我把手裏的刀子一亮,別人就很敬重我;當我在同學們面前把刀子穩穩地紮入十米遠的樹身,周圍發出響亮嘖嘖的稱贊聲時,我就很瀟灑。於是我的刀子就玩得非常嫻熟,非常有分寸,一方面我敢於動手,另一方面我從不刺對方要命的部位。我玩刀子一般只捅屁股,那地方肉多,而且結實。捅的時候要用手掐住刀子,只留出一個指甲蓋大小的刀尖,這樣對方被捅後只感覺到疼痛,而不會受到重創,但這也足夠了,誰見血了還不兩腿發軟呢。這種方法是一個老壞蛋教我的,他還說捅人只捅出血而不傷經脈,最多算一般的打架鬥毆,拘留兩天或罰點錢就完事了,更何況只要不是你先動手,那些混混屁股上流了血誰都會跑,誰還敢和你玩刀子。我覺得他講得很有道理,所以在那個不懂事的年齡,盡管我經常和別人打架,但卻從沒進過派出所,不過這也和我能寫點文章並因而受到學校的器重有關,有時候他們還會為我說幾句好話,否則搞不定哪天就給弄進派出所去了。
我的刀子出手後,程岑和林川的棍子早已敲了下來。
我飛快地舞著刀子,向文青水沖過去,而只要一有機會,我的刀子就會追上一個人的屁股。
雖然是一把水果刀,但效果一樣,那夥人見著我紛紛躲閃,其中一個人叫起來:「是刀柄。」刀柄是我玩刀的綽號。
我不理他,我沖到了文青水面前,他一臉是血地靠在一棵樹上,唐兒的頭發非常零亂,抽泣得很厲害。「西鴻,弄那個穿方格子衣服的……」文青水大聲叫,他的臉上和襯衫上都有血,眼睛已經變成了大熊貓的眼睛,看上去很有點觸目驚心。那個穿方格衣服的人就是被文青水用飲料瓶砸了的人。他正准備跑,被我追上了,飛起就是一腳把他踢翻在地。這時候文青水已經沖了過來,他拼命用腳去踢他。唐兒哭著追過來:「不要打了,不要打了。」她叫著去拉文青水。「刀柄刀柄,」這時對方一個穿紅襯衫的人過來大聲喊我,「我們不知道是你朋友……」他說。這時林川也認出了其中一個人,雙方都停了手。
那個穿方格衣服的人躺在地上。唐兒已經抱住了文青水,在文青水懷裏哭得很厲害。文青水像一枚釘子一樣站在那裏,眼裏的光芒挺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