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一臉壞笑

李海洲 作品,第24頁 / 共6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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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我要弄死你!」文青水顯得很沖動,整個人就像一匹受傷的豹子,拼命對著穿方格衣服的人喊,然後他甩開唐兒,沖過來准備搶我的刀子。唐兒早已哭得像冬天的蘆葦,渾身軟弱無力的抱著文青水,誰知文青水居然甩開了她,她就像一只蝴蝶一樣地摔在了地上,臉上的淚水洶湧而下,抽泣得更厲害了。

「唐兒,」文青水這時候想起了剛才的舉動,嚇壞了,慌忙轉過身跌跌撞撞地去扶她。唐兒伸出手緊緊抱住文青水,就像溺水的人抱住了一捆稻草,她抽泣著說:「青水,不要打了,我求求你,不要打了。」她的聲音充滿了驚慌和恐懼的色彩。

文青水剛才是被氣暈了頭,根本沒想到自己還抱著唐兒。其實這之前,他本來沒打算出手,後來聽見對方的言語侮辱到了唐兒,才被迫動了手。而一動手就立刻被打得眼冒金星,肺都快要氣炸了,所以情緒顯得異常激動,腦子亂得厲害,就完全忽略了唐兒的存在。現在他緊緊地抱著唐兒,嘴裏慌亂地說:「唐兒,好唐兒,沒事了,沒事了。」他的聲音裏充滿哭腔,但他自始至終沒有掉一粒眼淚。

唐兒的頭發非常零亂,她的臉上已經被淚水洗了一遍,她緊緊摟住文青水,身體在晚風中輕輕地顫栗。我看著穿紅襯衫的人,眼睛像子彈一樣盯著他:「你們把我朋友弄成這樣,你說這事怎麼擱平吧,大家好說好商量,否則,不要怪老子翻臉不認人。」我的語氣惡狠狠的如同吃了烈性火藥。

他還沒有來得及說話,不遠處便傳來一陣腳步聲。那些腳步聲又急又快,像夏天的陣雨。是白狐帶著中文系幾個能打架的哥們和朱朱、大勇他們趕來了,密密的,大約有十多個人。白狐跑在最前面,不過我奇怪的是他的手裏居然提了一把黑黑的火鉗。後來他告訴我,他說他不會打架,又不敢空手跑來,就借了小賣部煮雞蛋那個老大爺的火鉗提著來了。

「西鴻,鳥兒怎麼樣了?」白狐一臉擔憂的神色,他和朱朱跑得最快。

朱朱人雖又小又矮,但火氣最爆,我和文青水一直擔心他會出事,經常勸他。誰知他後來還是出了事,但也正是因為他,才使得我真正地告別了刀子。但這都是後話了。

這時候他看見文青水一臉的血跡,立刻跳了起來:「是哪個崽兒弄的?」他大聲叫。那幾個人見他那凶狠的模樣,誰還敢回答。朱朱見沒人說話,順手抓住一個人就是兩拳,那人當場便被打出了鼻血。「老子不把你弄翻老子就不叫朱朱!」他打了人還在那裏提勁。

穿紅襯衫的人立刻就變得很緊張:「刀柄,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他可能擔心自己也會突然被打得流鼻血。

我不說話,只是用刀子一樣的眼光冷冷地盯著他,直到盯得他渾身打起了擺子為止。然後我再轉過頭來看了看程岑,示意他說話,這是我們長期以來配合的結果,也就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這樣吧,你們七個人,每人拿一百塊錢出來給我的朋友看病。」程岑說。憑我的經驗,我知道對方多半不會答應,要知道,那時的一百塊錢也確實是個數目,果然,對方臉顯難色。我知道不能逼急了,逼急了他們就會跑到師大保衛科去,寧肯背處分都不願出這麼多錢。

「不行,太多了,再說大家也是哥們,」我故意裝出一副挺義氣的樣子:「這樣,你們七個人,湊個吉利數,四百。」我說:「就這麼定了,否則,我倒沒什麼,就怕我這些哥們不買帳。」我這麼說的時候,朱朱已經掏出了刀子,用刀背在自己的臉上像拉鋸子一樣慢慢地來回拉動。那刀光,卻在月色下一點一點地閃亮。當那夥人掏出錢來給我們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看熱鬧的人已逐漸散去。程岑去拿了兩條煙,扔給白狐和朱朱,讓他們去給來幫忙的哥們散發。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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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我看見王姐和羅姐手挽著手。王姐笑吟吟地喊:「西鴻,」她一臉燦爛地跑過來:「你好烈性,真看不出來。」我的臉上微微拉出一道弧,她在我眼裏慢慢地變成了一束討厭的火苗。「我們去跳夜場,」王姐妖氣地笑起來,「或者,去我家……」我突然對她充滿了厭惡,我看了一眼她由於被夜風掀起裙角而露出來的小腿,「改天吧,我朋友還得上醫院。」我盡量壓住內心的冷漠,用比較隨和的語氣說。

程岑跑到羅姐旁邊,我清楚地聽見他們亂糟糟的笑聲,放浪而又無聊。

後來王姐和羅姐的身影就消逝在了街道拐彎的地方。

我們分成兩組,一組先回學校,另一組陪文青水去醫院看看。

文青水緊緊抱著唐兒,大腦裏出現一個又一個亮亮的光圈,有一種疼痛感繡花針一樣襲擊了他。文青水用力咬了咬牙齒,他感到自己渾身無力,身體在一陣一陣地抽動。唐兒也緊緊地抱著文青水,現在她已經停止了抽泣,但她的眼睛裏有一層霧朦朦的東西,她突然之間就想起了老家,老家有許多香榧樹,她現在感覺自己懷裏的人就像一顆香榧樹上的葉子,飄滿了柔弱和溫馨……。

這時候,文青水突然發出了一個堅決的叫聲:「唐兒,我愛你,」他的叫聲充滿了獸性,他像一匹獵豹一樣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叫,「唐兒,我愛你。」

唐兒聽見這幾個字後愣了愣,然後她就大聲哭起來,她哭得雙肩抽動,哭得驚天動地,我們不知道他倆怎麼了,全愣在那裏。而唐兒已經哭著跑遠了。

她跑的時候身體一晃一晃的,我們還能夠清楚地聽見高跟鞋敲打地面的聲音脆脆地響,像唐兒的哭聲。

文青水與唐兒

文青水躺在寢室裏的床上,寢室很靜。白狐和林川他們都出去了,臨近大學畢業,每個人突然都忙了起來,好像這已經成為一生裏最後的時間,大夥都在千方百計地盡量不去浪費它。床邊的破書桌上有一杯已經冷卻了的牛奶和一堆水果,水果是前天晚上程西鴻和向天弄來的,牛奶是早上白狐從食堂端回來的。

對前天晚上打架的事,文青水已記不太清楚了,他只記得後來程西鴻他們把自己弄到醫院作檢查,好在也僅僅是皮肉傷,醫生說休養幾天就好了。至於對整個打架的過程,他只記得當時拳頭像雨點一樣地亂飛,唐兒一直在哭泣……其它就沒什麼印象了。

休息了兩天,文青水感覺頭已不那麼昏沉,但渾身沒有什麼力氣,軟軟的,老提不上勁來。他斜躺在床上,身上蓋了條薄薄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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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看到這條被子,文青水就會想到家鄉,想到在家鄉邛州那個像水仙一樣的女孩,她叫紫兒。紫兒的手很巧,紫兒會編織許多竹器,紫兒同樣會繡被面,她會在被面上繡很大的花,很好看的水鳥,文青水永遠不會忘記紫兒的淚水,也不會忘記紫兒繡的美麗的花被面。他記得離開家鄉的那個早晨,有很大的霧。他剛剛走出家門,紫兒的娘就送來四床被面。「水兒,」紫兒娘說,「這是紫兒讓送來的,她說水兒哥要好好念書,她說……」紫兒娘語音哽咽,她說不下去了,文青水顫抖著手接過被面,臉上的淚水一滴一滴地滑落,滴在被面上那兩只快樂遊曳的水鳥上。

文青水系裏的很多同學至今都記得上大學報到那天,那個叫文青水的瘦瘦的男孩的聲音。

那天,老師問他:「你就是文青水?你們那兒有個叫鐘紫的女孩怎麼沒來報道?」鐘紫就是紫兒的名字,老師的話剛說完,文青水就愣住了。「怎麼不說話,我問你哩文青水,鐘紫怎麼不來了?」老師繼續問。文青水的頭垂得很低。

「你不是啞巴吧,鐘紫和你是同一個學校畢業的。」後來老師有些生氣了。這時候,文青水突然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然後他轉過頭飛也似地逃走了。

每當文青水輕輕地撫摸那條繡有水鳥的被子,他的心就一點一點地痛。他永遠記得紫兒娘在那個大霧的早晨的淚水。他也永遠記得爹說的那一句話,爹雖然是個莊稼人,但爹是條硬漢子,他走的那天爹突然狠狠一拳打在他的肩上,爹說:「記住,水兒,好好念書,別辜負了人家紫兒。」文青水發現爹的眼裏有淚光閃動:「要像條漢子一樣地活,別讓你老爹和紫兒失望。」爹的聲音有些喑啞。現在,文青水躺在床上,他緊緊地捏著被面,他突然想要哭出聲來。

「我怎麼會粗魯地打架?」他搖著頭。

文青水歎了口氣,從枕邊的書裏取出一張照片。照片上有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笑得很甜美,但是她穿得很樸素,她有唐兒一樣的短發,但笑得比唐兒開朗。

這時候門輕輕微微地響了幾下,很脆。文青水慌忙將照片夾回書中,用方巾把鏡片下的淚水擦了擦,但眼睛仍然微微有些紅。他在完成這個過程的時候門又輕輕響了幾下,敲門的人可能是個女孩,敲得很細心很有節奏感。「誰呀?」文青水說:「進來吧,門沒鎖。」

當敲門人推開門走進來的時候,文青水的心跳了好一陣,他沒有想到會是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