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看到眼前美得讓人屏息的小臉時,高大的男人恍若被人當胸踢了一腳,驀然放開緊抓著她的手,後退一大步。
這女子有著光滑的肌膚和修長的眉,眉心那粒圓形紅痣令她顯得神秘而嫵媚,墨玉般的黑瞳閃耀著明亮的光芒,豐潤的紅唇被塞入口中的織物撐成圓形。
而她也認出了他,並如他一般震驚。然而震驚之餘,她清澈美麗的雙眸綻放出喜悅的光彩。可惜她不能說話,只能將散亂的長發用力甩到腦後,向他走近。
「站著別動!」他厲聲阻止道。
她僵住,直愣愣地看著他。
他還是那樣威武英俊,燈光在他突出的五官投下‧影,將他在長睫毛下閃動的雙眼襯得格外明亮。他線條清晰的臉上肌肉緊繃,高挺的鼻梁和輪廓分明的嘴形透著剛毅和決然。可在他看她的眼神裏除了震驚,還充滿了恨意。
恨?為什麼?她因困惑而微蹙雙眉。
好一晌,他們瞪著對方,空氣中只有他與她的呼吸聲。他突兀地抓過她的肩,將她拉到油燈前,銳利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彷佛要確定她確實是他所認識的那個人似的。
他與她的臉僅在咫尺間,她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也可以感覺到他愈加高漲的怒氣。就在她懷疑他是否會就此掐斷她的脖子,讓她一命嗚呼時,他忽然扯掉了堵在她嘴裏的織物,並將它甩在石板上。
爾後,他的動作全然停止,就連目光也變得呆滯。
她因為喜悅而感到暈眩,激動地說:「郭大哥,真的是你,你回來了呀!你知道嗎?倭寇攻占了合歡島,你娘和芙蘭、芙蓉都在島上。」
他冷硬地說:「是的,我郭逸天回來了。我奉聖諭回來剿滅倭寇,我會奪回合歡島,救出我娘和我的妹妹,重建永寧衛。可是‧‧呢?‧‧到底是誰?」
他瞪著她,無法相信自己親手抓到的俘虜,竟是自己心目中最美麗單純的女子。
「郭大哥,我是阿瑛啊!」
「是的,‧‧是阿瑛,可‧‧為什麼不說‧‧是林家的阿瑛,是郭家的仇人阿瑛?」他聲音不大,可其中所蘊含的怒氣極其嚇人。
從未見過他發這麼大脾氣的林瑛被嚇到了。她眼眶裏盈滿了淚水,驚惶地說:「我……我不是你的仇人!」
「不是嗎?」他發出憤怒的冷哼。「少裝出無辜的樣子!如果不是我跟蹤‧‧大半天,親耳聽到‧‧的護衛怕‧‧哥哥發怒勸‧‧返回林家堡的話,我恐怕真會再次被‧‧林大小姐所騙!」
「你跟蹤我?」彷佛沒有聽到他的咒罵,她驚訝地問。
「沒錯,我跟蹤‧‧。」他的面容變得更加冷峻。「我很好奇,一只美麗的小鹿,是如何從防守嚴密的惡虎嘴邊大搖大擺走出來的?」
「我沒有大搖大擺,倭寇雖然封鎖了永寧灣,但他們害怕魔鬼灘,我是從那裏溜出來的。」
她的回答令他的目光一凜。「少編瞎話,別忘記我是誰!魔鬼灘此刻正是漲潮之時,除非‧‧會飛,否則怎能衣鞋不濕地走到這裏?」
「那是因為我走了一條密道,它不需要涉水。」見自己一再地被他誤解,她感到十分傷心痛苦。
看到那雙明亮清澈的烏瞳霎時盈滿淚水,他的心一顫,視線定在她的身上。
她高昂著頭顱站在他面前,身軀挺得筆直。哪怕神情疲憊、面帶悲淒,可仍如他記憶中那般美麗,那雙與他對視的目光一如往昔般充滿了愛慕與崇拜。
過去,那目光每每擾亂他的心神,此次也不例外。但想到她的所作所為和自己目前面臨的困境,他實在無法對她的處境表示同情。
三個月前,以日本武士黑山秀男為首的倭寇大肆侵擾福建惠安、永寧一帶,直接威脅到廣州、泉州的安全。由兵部推薦,出生永寧合歡島,靠戰功擢升為寧台參將的他奉詔出任永寧衛指揮使,從浙東帶兵前往平倭。
從接到聖旨、集結軍隊到離開浙東趕赴此地,他只用了正常換防所需不到一半的時間。然而,一路走來,他不斷得到壞消息:倭寇登陸、惠安城被毀、永寧衛指揮使戰死,泉州告急……
尤其令他痛苦不堪的是,今天傍晚登陸時,竟獲悉他的家——合歡島已於昨日清晨被倭寇攻占,母親和島上數千居民被囚,大妹妹郭芙蘭負傷墜海,先被倭寇俘獲,再被世仇林家堡堡主擒走。國難家仇糾結在心,令他坐立難安。
在山坳紮營後,他即帶了幾個親信前往永寧探查敵情。
歸途中,遇到幾個形色匆匆、言辭可疑的人,於是他暗自跟蹤,不料卻從他們的對話中獲悉,其中那個全身著黑衣戴頭帽的女人竟是林家堡的大小姐,這個發現令他情緒一振。
他早就聽說,林家堡堡主林嘯雖然無情,但對他唯一的妹妹非常保護。因此他決定抓捕她,用她來換回芙蘭的自由。
郭、林兩家的祖先數百年前為避中原戰亂,攜親帶友遷徙來此,前後看中了長滿合歡樹的無名島,並為爭奪占領權大打出手。最後林家戰敗退出合歡島,在與之一溪相隔的象鼻山築堡定居,從此兩族互為仇人,誓言永不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