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房內很明亮,雖然充滿了草藥味,但華麗的布置無不顯示出居住者的身分地位。
「浩哥哥,坐這兒。」看到他們進來,靠床而坐的柳青兒立刻起身,滿臉帶笑地將他拉到自己的椅子前。
董浩則回了她一個在碧籮看來過於溫柔的笑容。
「‧‧不用管我們,這段時間既要照顧娘,又要照顧生意,‧‧辛苦了,趕緊去休息吧。」
「不用,我不累。」柳青兒臉上出現紅暈,笑得更加甜美。「現在好啦,你回來了,我們可以一起照顧這一切。」
董浩對她笑笑,沒有回答。
碧籮心痛地將目光從那兩張相視而笑的臉轉向床榻上的女人——她的婆婆。
董老夫人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顯憔悴和衰老,滿臉的皺紋和花白的鬢發讓碧籮很難討厭她,可是當她開口時,一股無法掩飾的怒氣在碧籮心底升起。
「你娶回的女人就是她嗎?」衰老的面龐上,那精明的雙眼銳利地看著碧籮。
「她叫冼碧籮……」
「不要再重複,她的身世背景你信上說得很清楚。」董老夫人揮了揮幹瘦的胳膊打斷兒子的話,冷漠的目光未曾離開碧籮須臾。「她看起來什麼都不懂,你怎麼能娶一個蠻夷小妞為妻?青兒才是你的正牌夫人!」
第一次有人當面說她是「蠻夷」,碧籮凍僵了似地站在原地無法動彈。
董浩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逝,但他仍用平淡的語氣回應母親的挑釁。「等娘了解碧籮後,您會喜歡她的。」
他這樣溫順的態度也許是為了不刺激母親,卻讓碧籮深感受到傷害。
「讓她出去,我有話對你和青兒說。」董老夫人不屑的目光仍盯著碧籮。
「娘,碧籮是我的夫人,‧‧不能……」董浩的抗議還未說完,老夫人的雙眼忽地轉到了他臉上,先前精明閃亮的雙眼變得混濁起來。
「不孝子,難道你在我臨死前還要忤逆我嗎?」她顫抖著聲音責罵道。
董浩沉默了,碧籮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怒氣和無奈,她轉身走出房門。
「碧籮。」董浩追出來握住她的雙肩輕聲說:「還記得我說過‧‧有顆慈悲的心嗎?原諒母親吧,她只是一位生了重病的虛弱老人。」
看著他緊鎖的愁眉,她既恨他將她拖入這樣的境地,又可憐他在精明幹練的母親面前束手無策。她掙脫他的手,淡淡地說:「我知道,你去照顧她吧。」
從那天起,董浩很少回房,她也很少見到他。
當然,每當午夜夢醒時,她都能看到他與她同床共枕,也能在他的激情懷抱中感受到他的愛意,可是白天她卻是孤獨的。每天清晨,他總是在她醒來前就已經出門,晚上回到家後,不是在賬房記帳,就是在西院照顧母親,而陪伴在他身邊,與他同進同出的總是青兒——他的「正牌夫人」!
最初她曾試圖找到他,對他發脾氣,可每次都被他當作使性子的小孩似地哄一哄,又自顧自地忙去了;她也試過拒絕他半夜入室,可是那小小的門鎖豈是阻擋他的屏障?而當她如此深愛著他時,她又有什麼辦法將他摒除在心房外?
回憶著婆婆鄙棄的目光,青兒的挑剔和董府上下無數張客氣而疏離的臉,眼淚滑下她的面頰,被風一吹,濕濕涼涼地透著寒氣。
她轉過臉,將淚眼埋進他溫暖的懷裏。
冬天到了,這裏的冬季比家鄉的冬季冷很多。她淒涼地想,京城與良德,相距千萬裏,就算她現在手裏有足夠的錢財,就算他放她離去,可是在越來越寒冷的季節裏,她也沒有信心能獨自回到嶺南。
胸前的濕濡如針般紮痛了他的心,他抱起她往家的方向快步奔去,沉浸在自憐自艾中的碧籮根本無力反抗。
她的順從並未消除他的苦惱。
數月前,他回京替馮君石辦事,得知母親患病,家裏的大小事情全靠總管和青兒承擔時,就決定等馮君石成親後立刻返家擔負起自己的責任。那時他雖未想到會娶妻回鄉,但仍堅決地跟娘和青兒把憋在心裏很久的話說了出來,當時她們允諾一切都按照他的要求辦,條件是要他盡快回家。
返回嶺南後,他愛上了碧籮,幾經波折終於娶到了她,在離開羅州時,他特意寫信送回家,通報自己娶妻,並將攜妻回鄉的事。
原以為收到信,娘和青兒會接受他的安排,可誰想得到,十天前當他帶著碧籮抵家時,迎接他的是仍在病中的娘和態度曖昧的青兒。如今,眾人仍視青兒為董府少夫人,這不僅傷害了碧籮,也讓他百口莫辯。可是由於母親生病和董府正面臨的危機,以及他對青兒的承諾,他不得不暫時忍耐,他需要時間來解決這些矛盾。
可惜碧籮沒有耐心等待,他卻無法向她道明一切。見她難過,他同樣心痛,可是空洞的語言如何能安撫她?他該如何讓他們的關系回到十天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