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頭用非常抱歉而內疚的眼神看了看簡溪。他低頭用充滿怨恨和無奈的眼神回看了我,沖我聳聳肩膀吐了吐舌頭,像個十七歲的少年。
我突然開始憂鬱起來,問簡溪:「現在怎麼辦?」簡溪拍拍我的頭,說:「他們兩個應該會好好談一談吧。總有辦法的。別擔心。顧
源很愛顧裏,這個我知道。」我點點頭。身後傳來唐宛如的深呼吸。我回過頭去,看見她用力地捧著自己的心口,像是林黛玉般無限虛弱地說:「我受到了驚嚇。」我恨恨地說:「總有一天你會受到恐嚇!」
南湘和顧裏坐在花壇邊上。
身邊是陸陸續續上課下課的學生。有一些情侶牽著手走過去,有一些女生正在等自己的男朋友,等待的中途拿出小鏡子照照自己的臉,順便把那兩扇糾纏成一片的睫毛刷得更加糾纏不清。還有更多單身的戴著深度近視眼鏡像是要投身祖國四化建設的人,他們背著雙肩包,氣宇軒昂地走在學習的寬闊大道上,露出短了兩寸的褲子下面的尼龍襪子。
等待他們的未來是光明的。
而顧裏卻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麼樣的未來。
南湘伸出手,放在顧裏的手背上,說:「你們一定要好好談談。」
顧裏微笑著,說:「嗯。放心,沒事。」
南湘看著眼前鎮定的顧裏,沒有說話。
多少年來,她永遠都是這個樣子。鎮定的、冷靜的、處變不驚的、有計劃的、有規劃的、有原則的一個女人。
甚至有些時候可以用冷漠的、世俗的、刻薄的、絲毫不同情弱者的、拜金主義的、手腕強硬的……來形容。
她像是美國總統一樣,無論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哪怕是世貿雙子被炸平了,她也依然是鎮定而冷靜的,她不會傷春悲秋,只會思考如何控制損失。
顧裏站起來,說:「顧源一定會找我的。我們等著就行了。」
又是這樣漫長而灰蒙蒙的冬季——
我們的愛,恨,感動,傷懷。
我們的過去,我們的現在,我們無限遙遠的未來。
我們呼朋引伴的草綠時代,我們促膝長談的漫漫長夜。
都被灌錄在固定長度的那一段膠片裏。隨著機器的讀取,投影在黑暗中的幕布,持續放映。主演們在幕布上悲歡離合,觀眾們在黑暗中用眼淚和他們共鳴。
我們都僅僅只是這個龐大時代的小小碎片,無論有多麼起伏的劇情在身上上演。我們彼此聚攏、旋轉、切割、重合,然後組成一個光芒四射的巨大玻璃球。
我們是微茫的存在,折射出心裏的每一絲憧憬和每一縷不甘。
chapter.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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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南湘坐在學校新開的第五食堂的西餐廳裏吃早餐的時候,並沒有完全清醒過來。唯一殘留下來的模糊記憶,是我們還團在溫暖的被窩裏,空調突突地往外送著溫暖的熱風,然後顧裏就破門而入了,高聲宣布著:「你們一定要和我一起去試一下新開的那家西餐廳,我終於可以在學校吃西餐早點了!」她臉上的精致妝容和精心挑選的一條
A.P.C的冬裝連衣裙,把我和南湘兩個還穿著條紋睡衣窩在床上的爆炸頭女人,襯托得淋漓盡致。
然後下一個瞬間,我和南湘就坐在了人丁稀少的第五食堂裏,顧裏依然容光煥發,我們依然蓬頭垢面,唯一不同的是我們好歹在睡衣裏穿上了胸罩——但這在外表上是看不出任何變化的。
時間太早,連環衛工人幾乎都還在沉睡,這是人丁稀少的一個原因。
另外一個原因是門口的那個「早餐自助:每位六十八元」的招牌。
我和南湘看見這個招牌的時候,迅速地就轉身了。然後在聽見顧裏那句「我埋單」之後,又迅速而直接地走進去坐了下來。
面前熱氣騰騰的咖啡和牛奶冒出的熱氣熏得我和南湘昏昏欲睡。
顧裏的電話響起來,她正在撕面包,騰不出手,於是按了免提,接著唐宛如嘹亮的聲音就像是廣播一樣播放了出來,喚醒了每一個還在夢境裏的人:「我操!一個人六十八塊!喝什麼啊!金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