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度7,不是特別嚴重。我給她吃了藥,現在藥性發作,所以睡著了。」蔣藍猶豫了一下,說,「既然你來了,那你陪陪她吧,我出去辦點事情。」
「好,謝謝你。」季洛在床邊坐下,蔣藍走了出去,關上房門。
這是他第一次進謝語清的宿舍,女生宿舍就是不一樣,不但幹淨整齊,而且每件小物什都精致可愛,看得出花了好多心思布置。謝語清躺在那裏,腦袋整個陷進枕頭裏,長發淩亂披散,雙眉微皺,即使是在熟睡中,仍顯得很痛苦。
他摸摸她額上的毛巾,發現有些燙了,便拿下來放在一旁的水盆裏重新浸冷,這時謝語清動了一下,喃喃開口:「媽媽……媽媽……」
她想家了嗎?季洛用毛巾輕輕地幫她擦汗,謝語清忽地抓住他的手,呢喃說:「爸爸……爸爸……」
季洛哈地笑了,答道:「喂,我可不是你爸爸。我是你的愛人。」
誰知謝語清聽後眉頭皺得更深了,表情顯得有幾分茫然,顫顫地說:「愛、愛人?」
季洛淘氣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是啊,小病貓。」
謝語清的情緒一下子變得很激動,她渾身都在發抖,似乎是陷入了某個夢魘之中,又是慌亂又是害怕,最後低呼出聲:「葉、葉……希……」
季洛擰毛巾的手頓時僵在了那裏,他極度震驚地轉過頭,緊著嗓子說:「你說什麼?」
「葉……希……」
「再說一遍。」懶洋洋的神情消失不見,琥珀色的眼眸裏笑意退盡,變得深冷起來。
十分鐘後,當蔣藍抱書歸來時,發現季洛已經不見了。
窗戶沒關緊,風兒吹得窗簾不住飄動,而謝語清依舊沉睡不醒,她的唇角噙著一絲笑容,夢見了歡喜的事情——
十四歲的冬天,大年初九,大堂哥結婚,父母帶她回到久別的故鄉。下出租車時已是下午,伯伯家的院子裏人群熙攘,熱鬧非凡。
鄰居家王媽媽一見到她就高興地說:「呀,這就是語清嗎?居然長這麼大了,都認不出來了呢!」
媽媽笑道:「是啊,都十四歲了……對了,怎麼沒看見葉希呢?」
穿著粉紅大衣紮小辮的她聽到這個名字時怔了一下,抬頭問:「葉希是誰呀?」
「你不記得了?小時候凡是爸爸媽媽不在家時,就把你送到他們家去和他一起做功課的葉希哥哥啊。」媽媽直起身子,不好意思地笑笑,「這個女兒健忘得很,小時候的人和事大多都不記得了。」
王媽媽也笑,「小孩子都這樣的,恐怕我們家葉希也不記得語清了呢。他帶同學上山玩去了,大概要到吃晚飯時間才回來。對了,聽說語清要轉學回來?」
媽媽歎氣,「是啊,要當地戶口才能參加中考,我說給她辦那邊的戶口得了,她爸爸不同意,說什麼不能忘祖,我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大人們開始嘮叨生活的繁瑣,她則悄悄溜開,放眼見到的人,大多都不認識。這時她聽見爸爸叫她:「有沒有興趣去看看臘梅花?」
「臘梅花?和梅花有什麼不同?」不能怪她,從小跟隨父母在大城市裏生活的她,實在沒有機會見識多少自然風光。
於是挽住爸爸的手,一同上山,然後便被美景震撼到目瞪口呆。
「原來臘梅花是黃色的!」如何可以描述那種顏色?萬物皆寂寞的深冬,偏偏有它俏豔生姿。不是紅梅的妖嬈,只是那麼清清淺淺的鵝黃色,綻開在枝頭,花瓣上還有霜露凝結而成的水珠,好一派天然絕代、活色生香。
就在那時,梅林深處傳來輕笑聲,兩個少年一左一右穿梭而來,轉頭望去的第一眼,萬物頓時不複存在,只剩下那個少年,帶笑的黑眸,泛起水般的光澤,分明很立體的五官,偏偏在他臉上蘊幻出一種柔和。
那是謝語清,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男孩子竟可以美得這般精致!
她怔怔地望著那個少年,很長一段時間都根本說不出話來。十四歲的冬天,上帝如此突兀和不懷好意地把兩種極至美麗的東西呈遞到了她的面前——臘梅和葉希。
伴隨著美麗一同來到的,還有無聲無息的詛咒。
謝語清的頭側了一下,笑容消失了,一滴眼淚就那樣從眼角滑落下來,滴到了枕頭上。
當她悠悠地醒過來時,已是第二天上午。
宿舍裏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天很暗,房間裏的一切都看上去格外黯淡。這種泛青色的黯淡讓她想起爸爸的書房,她曾經長時間地待在那裏,透過窗簾的縫隙偷偷看對面房子的陽台,期盼著某個身影能夠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