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的爭論在林飛進殿的一刻驀然靜止,數道目光一齊射來,「先生終於來了。」大笑著迎上的男子想必就是當今魏主拓拔嗣了。
沒有想象中的龍椅高座,也沒有文武各列兩旁的陣勢。伏身觀望地圖的眾臣頗像是行兵打仗中圍在帳中議事的武將。林飛謹慎地行禮,不敢多加妄語。
說起來這位皇帝也算自己的半個師兄。遠在拓拔嗣當太子時,師父已是他的太傅。可惜時移事異,自己現在要扮演的就是皇帝陛下的老師,以智謀聞名的朝中頭號謀臣。看著拓拔嗣充滿期待的目光,與那聲接踵而來的「先生以為如何?」真是令她慚愧到想要轉身而逃啊。
但朝堂之上眾目睽睽目光如刀,林飛也只好胡說八道:「此事需謹慎再議!」
雖不明白他們在爭什麼,但「需謹慎再議」卻是個能讓自己迅速進入角色的最佳台詞。唉,怪就怪師父死得電光火石,除了廢話連一句有用的都未能留下。
「你是漢人自然偏幫南主。」左側一將軍裝束的男子面露不快,「行軍打仗以武力取勝。陛下不要被文弱書生的懦弱見解左右,錯過大好時機。如今劉裕人在洛陽,我們只需出兵斷其後路,便可一舉吞並江南!」
北魏一向重武輕文,早有文官對此心懷芥蒂,如今此言一出,雖是沖崔浩而來,但被統一劃分成「文弱書生懦弱之見」,也引來反對派官員的不滿,當下有人出聲駁斥:「符將軍此話頗有偏失。劉裕之猛更勝慕容垂,引兵伐戰自要小心謹慎。何況夏國日益壯大,對各國虎視眈眈實力不容小覷,我們隨意興兵,恐怕會顧此失彼後院起火!」
「那難道就要坐視良機錯失?」先前說話的武官也漲紅了面孔,「我們不去攻打,便把這機會拱手於人豈不是讓胡夏那黃口小兒有了猖狂的機會!」
林飛聽得暈頭轉向,完全搞不懂這幫人在說什麼。她生在北方,長在南方。雖沒什麼胡漢之見,心裏還是比較偏幫那處江米糧鄉。因此當拓拔嗣再次問道:「先生以為如何?」時,她昏頭漲腦地說出:「此事不妥!」
「哦?」拓拔嗣眸中精光爍動,「有何不可?」
她果然是自尋死路——林飛後悔得直想‧J自己兩個嘴巴。局促不安地四處亂瞄,正值一陣輕風夾帶雪花自未關嚴的門縫鑽入……呆呆地望著零星的雪沫,猛然憶起那少年的唇碰到耳朵,啞啞的聲線發出輕不可聞的叮嚀……如果大人見到父王,請幫佛狸傳句話……
心念一動,她脫口而出:「如今兵眾雖盛但將無韓白。劉裕一日不死,魏國一日不宜出兵!」
「此話怎講?」
林飛定了定神,才道:「不知陛下可曾聽過三國時期賈詡勸諫魏文帝的故事。」得到拓拔嗣的示意後,她繼續講了下去。「魏文帝欲征討天下,征詢賈詡的意見。賈詡認為:進攻他國應先在軍事上權衡,吳蜀雖是小國,但地勢險要有長江天險。劉備雄才大略,諸葛亮善於治國,孫權長於辨別虛實,陸遜精通軍事;蜀漢固守險要,東吳泛舟江湖。難以在短時間將之擊敗。用兵的原則是先了解奪取勝利的途徑,根據敵人的力量,任命我方的將領。才能做到攻戰無誤。文帝的文臣武將沒有人是劉備、孫權的對手,即便親自出征也不一定有取勝的把握。套換到如今的情境,就是我朝無人能勝過劉裕。既然毫無取勝的把握,又為何還要兵行險棋,給他人以漁利的機會呢。」
一番話後,整個大殿寂然無聲。
拓拔嗣背手轉步,遙望南方,久久長歎:「唉……」
林飛緊勒到嗓子眼的心也隨著這一聲歎息「砰」地落回原地。悄然舉袖拭額,她知道這一關她——過了!呼呼,還好。還好有那個奇怪皇子的提醒,讓她想起師父嘮叨過的功課。
得意洋洋地邁出大殿,林飛用與進去前大不相同的舉止,神氣活現地哼著僥幸的小調,待要跨上軟轎,才剛掀起轎簾,手卻驀然一震,斜坐在轎中,全身包裹在一襲白裘裏眉若春山的少年,正似笑非笑若有所期地望來。
她閃過一絲驚詫,旋即報以掩飾的幹笑,保持著這樣將進未進的姿勢,以手撐住轎額,俯身邪邪一笑,「外面風大,莫非殿下是來避風的嗎?」
「大人說笑了。我的話,可有傳給父王呢。」少年仰起天真的笑臉。
「這個嘛……」林飛抓抓頭,索性厚著臉皮擠進去,「說是說了。」她咽了口唾沫,大方地承認,「只是忘了加上殿下的名字而已。」
「不要緊。」對她這種盜取他人智慧的行為,少年只是頗有氣度地露齒一笑,晃動著齊眉的劉海,「能幫上大人的忙,佛狸就很開心。」
「哦?」林飛大感懷疑。要知道這世間向來只有損人不利己的惡業,卻沒有不記回報的善事啊。
「不知可否向大人討個人情呢。」而接下來以看似無害的笑臉吐出的話語,卻把林飛嚇得忙不迭閃向角落。
「少來這套!」她鳳眼一瞪,「昨天是你害我逃跑失敗,就算今天救我,也是一報還一報——扯清!」
「那明天呢,後天呢。」少年悠閑地撩來一瞥,「父王需要用到崔浩的時候……並不是只有今天啊。」
「你這是什麼意思。」林飛頭皮麻麻地搓著瞬間激起小顆粒的膀臂。她可不是那種飽讀兵書的才女哦,依托師父在天之靈的庇佑逃過此劫實屬僥幸。她可沒想過要待在這個鬼地方一直扮演什麼大國師。
「崔大人的生活其實很閑暇吧。」少年好像只是隨口不經意地問道。
「是啊。因為但凡是國師,就有那種煉內丹的借口,平常不用特意上朝嘛。」如果皇帝能一直不叫她上朝就更完美了。
「崔大人府內的飲食也不錯吧。」少年口吻親切到像在與她閑聊。
「對啊。那老頭簡直太奢侈了。」林飛義憤填膺,「你知道嗎?小哥。他用來鋪床的都是上好的絲綢啊。還有滿櫃子絹制的睡衣!啊啊!我都沒有穿過絹制的衣服呢。」用力地擤鼻涕,可惡的臭老頭,假裝住在茅屋裏扮演隱士,原來平日裏過得這麼奢華,她一直都被騙苦了。還不時感念師恩,托人帶銀錢給他,真是後悔到錐心泣血啊!
「難道你不想擁有這種坐享美食華服的奢侈人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