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搔了搔頭,不太理解地困惑說道:「我還是覺得阿保親王是良好的夫婿人選。即使一開始沒有愛情,但只要條件相當,也可以嫁給對方啊。因為感情那種事其實是可以慢慢培養的,但有些東西卻不會隨著時間而改變。如果能挑到好的對象的話,小楓也並不希望公主就這樣一個人孤身生活下去啊……」
「傻瓜,我有正良、父皇、還有你,我怎麼會寂寞呢?」
「可是總有一天,嵯峨院會離開您的,至於正良親王從來就不是需要您擔心的孩子啊。」小楓垂眸笑了一笑,公主總是看不透至親的人,那是因為能讓公主放心去愛的人太少的緣故吧。可以的話,希望有一個人,全心全意地對待公主,愛公主要比公主付出的愛更多一些。那樣的話,公主會比較容易幸福呢。
「楓,」背對著她的錦衣少女腰挺得直直的,黑色的發在迎面吹來的清風中反射著璀璨的陽光,少女驕傲倔強的聲音悠然飄來——
「我從很早以前就決定了,只做我真正想要做的事;只愛能令我動真心的人。沒有任何事物,可以令我屈服!不管是愛情,還是孤獨!」沒錯,她從來就很任性。什麼是安全的感情、怎樣才能更好更平穩舒服地過一生她也知道呢。但那些又不是她想要的,縱然得到,又怎會快樂?至於危險的人與物,就算有可能與之發生碰撞因而受傷,但,那又怎麼樣呢?
為了得到想要得到的東西,人類總是不惜以性命去犯險,會有這樣的事,是因為那渴望獲得心中所求的聲音過於強烈吧。世事無常,根本沒所謂正義的一方,無論輸與贏,都只是在忠實地按照個人的欲望行事。如果因為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而遭受不幸,她也不會去責怪任何人。但只要她活著一天,她就一定會選擇最任性恣情的方式自由而行!
高傲地揚起頭,即使遇上偶爾擾亂人心的春風,也絕不避開視線,她是堂堂的智子內親王!
悠閑地披著黃袍,因態度過於隨便反而顯出輕佻的男人緩帶寬襟,斜倚著案幾,饒有興味地打量對面正襟危坐的青年。
「放松一點,這裏又不是朝堂之上,我可是以私人的名義請您來的哪。」笑了笑,將青年緊繃著身體不自在的態度盡收眼底,淳和天皇揮手命身旁的典侍給橘逸勢上茶。
「你從大唐回來也很久了呢,一直沒被授予官職,想必對我有諸多抱怨吧,」淳和呷了口茶,幽然的目光望著自橘逸勢身後的圓窗射入灑落的陽光,不緊不慢地說道,「朝代變換,天皇更迭,要准備和處理的事項太多,才會輕慢了人才,希望你不要責怪……」
橘逸勢淡淡地笑了一下,「臣不敢。」
「真奇怪,聽聞你是個能言善道不拘小節的人呢,怎麼在我面前如此拘束?」淳和咋了咋舌,細長的眼透過杯子邊沿掃向橘逸勢,帶了些許奚落,「恒貞那孩子就是乖巧得過分了,你可不要把他教得更拘謹啊。」
橘逸勢忍不住抬起頭來,「您、您的信上寫的只是……要我指點恒貞親王的書法吧。」深受皇室信賴的空海在事先就得到了消息,和他提過此事,所以接到皇上的信時,他倒不怎麼過於驚訝。但現在看淳和的意思,恐怕不是那麼簡單……
「啊,」淳和臉上的笑意加深,「教什麼都並不重要啊,重要的是我想將那孩子托給你照料。橘氏也是我朝四大家族之一,由你來做恒貞親王的保護人也不錯呢。你的官位眼前雖然較低,但也是可以慢慢增長啊,那就不用你擔心了。」
原來如此,橘逸勢若有了悟,現今的東宮正良親王是上任天皇嵯峨院的長子,淳和天皇的侄子。而待正良繼位為天皇後,東宮理所當然是淳和的長子恒貞親王。他不由得多看了淳和一眼,這個人輕浮的微笑後面隱藏的心機頗深哪,現在開始就為自己的親生兒子做打算了。與其拉攏朝中的左右大臣,不如拉攏在嵯峨院那朝失意的人,從現在起培植屬於自己新的力量嗎?真是個不錯的主意,眼下淳和才剛繼位,一切看似風平浪靜,但到了正良親王和恒貞親王的時代,恐怕朝野會掀起重大的波瀾呢。而埋下十幾年後的火種的人則是眼前這個笑容輕佻的男人。
唉,無奈地笑了笑,他想起空海充滿善意的叮囑,安分守己?呵呵,人家可是沖著他的不安分才啟用他的吧。瞟向淳和天皇的冷眼中也不由得加入贊許,真是個大膽的男人。
「怎麼樣?這可是光複你橘氏一門的好機會哩。」淳和悠然地望著他,像是肯定他一定會同意。他雙手托腮,細長的眼睛笑得洞犀。
「橘氏旁枝雜系子孫繁眾,少我一個不少,多我一個不多,」橘逸勢揚眉,黑亮的眸裏閃過針刺般的光點,傲然回道,「橘逸勢才不會為了光複門楣而奉他人之令行事。」
「有點意思,」淳和不以為怪,反而低笑起來,「那麼,你是打算拒絕了?」
「不,我很樂意教恒貞親王呢。」橘逸勢若有所思,「聽說那是個乖孩子不是嗎?而橘逸勢最喜歡乖巧的學生呢。可惜身無所長,惟有漢學和書法這兩科還可勉強勝任。」
「你不是不會聽人命令行事嗎?」淳和的笑容輕松了起來。
「我答應並不是因為您的利誘威逼呢,」過長的頭發挑攏起一半,另一半披散在紗帽之下,因身姿前傾而長長地垂覆在身體兩側直至地毯,有著不輸給絕色美女般光彩照人容貌的男子抬起頭,收斂笑意的容顏過於端正清美,反而使人感覺他美豔得近乎恐怖,這個美麗危險的青年終於直視著淳和回答——
「我會這樣做,只是因為我想要這樣做。橘逸勢只按自己的心意行事!」
「呵呵……」淳和不以為忤地笑了,「很耳熟的話呢,我家有個孩子也喜歡這麼說呢。」
「陛下,」一個美豔動人的女子拉開門,露出半邊臉,「阿保親王求見。」
「咦?」淳和困惑地挑挑眉,「他有什麼事要選這個時間來?」
女子笑了笑,「似乎是難以啟齒的私事,想和您單獨談呢。」
「啊,我知道了。」淳和思量半晌後了然地點點頭,「叫他進來吧。」
「那我先告退了。」橘逸勢連忙請辭,他一點也不想聽別人難以啟齒的私事,知道的秘密還是越少越好,這是保命的基本呢。
在得到淳和的頷首後,他起身退出,出門時,一陣衣香襲來,他不禁回首一瞥,正巧與他擦肩而過的人也正回頭看他。
那是個身材頎長的男子,穿著淡白色的紗絹衣服,瘦削的臉型雖然談不上英俊雲雲,看過去也很是順眼。只是……與他對視短短的數秒內,卻感到了一種被審視般的不塊感。那雙眼睛,好像只這樣隨便地一瞥,就能看到他內心深處,讓他下意識地升起抵抗之意。
薄薄的唇漾起輕笑,男子禮貌地向他點了點頭,乍然一現的光華已被另一種東西蘊含覆蓋,變得平淡無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