膝上平攤著打開的台詞本,跪坐在矮腳桌旁的栗原優,暴露在台燈橙黃光芒中的側面顯得格外‧鬱。
木地板上的電話機,在嘟嘟聲過後開始播放留言。
「姐姐好嗎?我是莉香。東京的生活很忙碌吧。啊,我明年也要去東京啊。辛苦打工就是為了要上東京呢。嘿嘿……不說閑話了,其實呀,是媽媽要我問你,究竟打算什麼時候回老家相親呢。姐姐不用擔心,我會幫你搪塞她的。媽媽他們就是死腦筋,能在東京擁有一份好工作不是很好嗎?回老家這種土地方哪能找到什麼好男人呢。不過說起來,姐姐明年就三十歲了,還是在那之前考慮一下姐夫的人選吧。啊,我可不是媽媽的說客,莉香是站在姐姐這邊的。多多加油吧,只要姐姐成為一流的聲優,媽媽也就不會再那麼-嗦了。」-
嗦的人是你吧——按住被驟然平添了壓力而痛起來的胃部,栗原優按下播放停止鍵。
「再不能稍微做出點成績,就真的只能回老家嫁人了嗎?」氣狠狠地把枕頭向牆上砸去,但是這樣也沒有辦法解決問題。當初畢業後來東京考聲優培養所,媽媽就已經很反對了。雖然胸無大志的自己覺得就這樣配些小角色過著清貧但悠閑的生活也沒什麼不好,但是好像已經不得不提起精神在三十歲來臨前努力奮鬥一下了!
「就當成是最後的搏擊!拼了!」
皮膚白皙的短發女子,往額頭用力拉緊布條,想通了!
「那麼,既然是最後一搏,再怎樣丟臉的事也無所謂了。」栗原優自言自語,「就算是出演一個好色大叔、不,即使是好色老頭也沒關系,即使讓我發出這樣那樣,那樣這樣的聲線也沒什麼了。我是專業人士嘛!我是主役嘛!」自我打氣完畢,栗原優掏出咖啡屋的便箋,擺在電話旁,仰頭,做深呼吸狀。隨後,顫抖地鍵入那個嶄新的號碼。
「您好,這裏進藤家……」
從話筒傳出溫柔到仿佛可以治愈人心的純淨聲線,一瞬間不可思議地令栗原優不安的心跳恢複平穩。
「啊,我是栗原。」呆了一秒,她才急急捂住話筒,稟明身份。
「嗯,我聽出來了。」依然是很溫柔的聲音,溫柔得簡直無法和白天見到過的那位五大三粗的男人在腦內劃上等號。
「那個,您是進藤英雄君嗎?」忍不住,栗原優重新確定了一下。然後,立刻覺得愚蠢到極點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
「啊,當、當然。」不知道是不是察覺了栗原的想法,進藤的聲音變得不好意思起來。
「抱歉,」栗原優忙不迭地道歉,卻又立刻說出了失禮的傻話:「您的聲音還真是很卡哇依呢。」
「哪裏,栗原小姐的聲音也非常有魄力……」
有魄力的中年男子嗎?栗原優額角劃下細密黑線,她果然是自掘死路那一型的。
「是這樣的。白天進藤君說過可以陪我練習……」普通人應該只是聽聽就當作一般的禮貌言辭吧,自己果然是厚臉皮啊。
「啊,對,是這樣的。」
「我第一次接下DRAMA的工作,心裏很不安呢。還好搭檔您是個好人,真是太麻煩您了。」
「不、不,其實我也是第一次。能夠事先練習的話,絕對不是只對栗原小姐一個人有利的事,我自己也非常樂意的。」
「白天在咖啡店,您說過不太方便。」神經與嗓音一樣粗的栗原優沒有想通不方便的是什麼,只是傻傻地繼續,「所以我們用電話練習,您覺得怎麼樣?」
想著不用直接面對面,念出那些很「過」的台詞,應該會減少尷尬吧。進藤英雄麻利地答應道:「嗨。」
「那麼,現在可以開始了嗎?」栗原優把一直放在身上的台詞本翻到第一頁,「啊,抱歉,忘了問您這會兒方便嗎?」
「完全沒有問題。」雖然不是在錄音室正式錄制,但是進藤英雄不知怎麼地忽然緊張了起來,「開始吧。」
「是的,但是第一句是您的台詞……」
「啊啊,不好意思……」隨後,話筒那邊傳來沙沙翻閱紙張的聲響。
進藤(念台詞):「我的名字是花田吹雪,今年十六歲……目前陷入苦惱中。今年夏天,學校轉來新的代課老師征一郎先生,聽說……」
委婉的獨白帶著一份青澀少年特有的羞澀,仿佛真的是在訴說苦惱般地緩緩流入栗原優的耳中。
在佩服過後,馬上想到不能輸給對方,是栗原優身為職業聲優的自尊。於是,她壓低了聲線,以刻意的冷漠詮釋劇本中那個虛偽‧險的中年人。
栗原(念台詞):「啊、吹雪,你是來送作業簿的嗎?可以順便幫我沏杯茶再走嗎‧聽說你母親是專門傳授茶道的師傅啊。」
進藤:「是的。不過,我並沒有好好學過。很抱歉,我必需馬上准備下一堂課需要用的……啊(驚悸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