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說要榮歸故裏,其實不過是為了耀其朋濟。在陌生人面前風光有什麼意思?就是得在昔日平起平坐的老鄉之間,脫穎而出盡量炫耀,才能滿足我那點小小的虛榮心理。
如今一身長袍,兩袖清風,一事未成,怎有顏面歸家,徒然惹姐姐嘲笑。我只好效仿大禹,過家門不入,直奔上京。
我乃一介布衣平民,按理說見不到大金皇帝。不過一路步行而來,我也不是閑著什麼都沒做。為人只要懂得閉上嘴巴張開耳朵,就能收集到不少有用資料。
比如什麼皇帝與皇後不合啦,金兀術如何驕縱得勢啦,皇帝怎麼心生不爽啦,我人未到上京,耳朵卻早就先於我到了,天下局勢便在老百姓口口相傳閑磕牙間塵埃落定。
在一個月白風清的夜晚,我黑衣蒙面,潛入完顏宗弼府,這個完顏宗弼就是宋人口中的金兀術。憑我的武功,直接潛入大內,還有一定難度,潛到他這兒,當然也肯定得被發覺。
我翻牆而入,氣定神閑,掏出小鑼,咚咚一敲。隨即出現幾名侍衛,遂順我心,將我五花大綁,帶到目標人物面前。一路還喜不自勝地喊著:「大人!抓到一個探子!」
我是不知道他們府的提成獎金怎麼算,不過眼看他們美成這樣,想必金兀術為人還不算小氣。在我依據誰算階下囚生活的飲食標准到底如何之際,人已被帶入大堂。
虛窗夜朗,月色森森。
威武男子身披錦繡,緊鎖眉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見到我,他揮揮手,遣退左右,看來對自己的功夫頗有自信。
我正思忖怎樣開口自我推薦。
他背轉過身,悠然問道:「秦相公此番可捎來書信?」
我略一怔忡,旋即恍然大悟。原來他與秦檜暗中早有溝通,把我當成了送信的探子。笑話,我可沒有打算老老實實按師父說的,給他們辦事,我所有行動目的都只為我自己能平步青雲。
我道:「大人,如今大宋天子希望兩國議和,不知大人作何考慮。」
金兀術道:「議和不難,我原本就不太想繼續打下去。如今你們大宋人才濟濟,兩國相拼,誰也討不到好處。不如讓大宋按年送來黃金白銀增強我國國力,日後再說。」
我心道不妙,這金兀術頭腦清醒,且具政治眼光。問題是他全說對了,這曆史上還需要我出場麼?
我諂笑:「大人說得對。秦相特派我來稟報大人,只要您堅持主和,您的夙敵嶽飛馬上死路一條。」
金兀術渾身一震,目光如電,刷刷向我射來,頭頂青筋暴豎,怒拍桌案,「我三番五次警告他說,此人定要死於我手。他敢動我的仇人?」
「秦相也是一番美意,他曾和小人說過,大人用兵天下第二,只是打不過一個嶽飛而已。」我趁機搬弄是非,只盼金兀術憤然開戰弄一個天下大亂。
沒料到金兀術竟然垂頭喪氣,跌回座椅。「說得沒錯……我、我總是輸他一點……」
我面色如土,恢複記憶。想起幼年就曾與此人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他已奉嶽飛為天下第一,恐怕早就暗中把心相許,不管流年偷換星河迢遞。
「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我對金兀術失望不已,「只要大人您坐穩屁股。我回朝一報,宋金議和,嶽飛不需假大人之手,自有人代勞,替您一償多年夙願。」
「誰?」不知為何,金兀術咬牙切齒。
「昔日的康王趙構,今日的大宋天子。」我眨眨眼,「他和您在面對嶽飛的問題上是異國知己,同仇敵愾。」
金兀術忽然大怒,拔劍而起,「明日南下!我定生擒嶽飛!死斬趙構!」
我莫名其妙,不知所以。但覺金兀術此人反複無常,頗不可靠,言行矛盾,無法統一,絕非我的最佳拍檔。
「只怕大王阻止……」我順坡往下,惺惺勸告。一切目的都只為見到大王,以圓我第一佞臣的宏偉目標。
「沒有任何人!」他擦拭寶劍,挑唇一笑,陰森森道:「能阻止我見嶽飛!」
我愕然。原來大人您幾番揮兵,抱的都是這個目的?
嘩——跨國會晤,也真是不容易。上次打了十年,好不容易差點見到了,趙構又連下十二道金牌把嶽飛給召了回去。難怪他對趙構如此深惡痛絕。難怪嶽飛感慨,十年之力毀於一旦。
我異常感動,熱淚盈眶,迭聲說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金兀術心思細膩,思量半晌後,對我說:「此番南下,得有個借口。」
我微笑,「人世間的任何事均能找到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