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芳姐,你既然看過常秀姐姐的書,怎麼會不記得書名呢?」秀書問。
「因為──」沈竹芳頓了頓,看了常秀一眼才客套地笑著說:「我約略有印象,常秀小姐在書內,對人性的分析好像很直接也很透徹。可是就因為常小姐對人性的分析太寫實了,而我卻因為這樣,所以只翻了幾頁,就不太敢再看下去,因此當時對這本書的印象並不深刻。」
「竹芳姐,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呀?我不太明白。」秀書又問。
「很簡單的說,是因為常小姐的書,內容有點晦暗。」沈竹芳笑了笑,她的笑容顯得客套。「對不起,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我這麼說實在很不好意思,常小姐請你不要介意。」
「沒關系。」秀賢露出笑容。「只要不是惡意中傷、人身攻擊或者言語苛薄,能聽到讀者真實的意見,對我來說,求之不得。」
沈竹芳收起笑容。
本來她沒打算說得這麼直接,而且這也不是她真正想說的話。因為事實上,她還是會看常秀的作品,因為即使故事情節曲折複雜,然而常秀的作品有一股魔力,吸引她往下閱讀。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見到常秀本人,她卻說出相反的話?
沈竹芳真的不明白為什麼,面對一名陌生的女子,自己心底竟然會升起一股莫名的敵意?難道是因為陸拓的關系?
陸拓曾經當著她的面,說常秀跟「那個女人」很像!
難道是因為出於嫉妒,所以她才會說出剛才那樣的話?
「可是常秀姐姐的書真的很吸引人!難道竹芳姐你能否認嗎?」
沈竹芳想了一下,然後才回答:「常秀小姐的作品確實很吸引人,這點我不能否認,但是我個人還是比較偏好輕松幽默的作品。」
「可是那種書讓人笑過就忘記了,一點深度都沒有。」秀書說。
「人生的深度不一定要建立正痛苦上,有時喜劇更難寫。」沈竹芳說。
「可是──」
「沒錯,」秀賢打斷秀書的話,她說:「沈小姐說的話很有道理,不管是令人傷心或者是令人微笑的書,都有其存在的價值。至於深度,這只能就單本作品而言,對讀者來說,如果閱讀當下就能感受到深刻的霞感力,這就是一部有深度的作品。所以不管什麼種類的作品,要能夠觸動人心,才是一部情感豐富、底蘊深厚的好作品,至於過程以喜劇或者悲劇來表現,並不重要。」
「是呀,」沈竹芳抿起嘴,然後斂下眼。「可能只是我個人不喜歡讓人難過的作品,我喜歡快樂的文字,因為人生本來就很痛苦,何必還要看這種教人不好受的作品,讓情緒陷入愁雲慘霧裏面?所以雖然對常秀小姐很抱歉,但是你的作品,我個人真的覺得不太好看。」
秀芸撇撇嘴,無聲地笑起來。
秀書則是吸了一口氣,眼睛睜得大大的!連她都感覺到,沈竹芳話裏那股不友善的氣氛。
秀賢僅抿嘴一笑。「從沈小姐的穿著打扮以及舉止儀態看來,沈小姐的生活環境應該很富裕?」沈竹芳抬起眼還來不及說話,秀賢已經接下說:「不好意思,我現在才想起來,好像曾經在報紙上,看過關於沈小姐的照片以及家世方面的報導?沈小姐既然是社交名媛,家庭以及感情生活想必都很得意,那麼就應該多看一點『令人痛苦』的小說,感受一下與自己不同生活層次的人們,平常生活裏所面對的酸甜滋味。」
「我個人卻覺得做人實在不必這麼累!」沈竹芳撇起嘴,眼神冷淡地笑了笑。「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就過這樣的生活就好了!何必要了解那麼多?這樣跟太幸福了而感到無聊,還要自尋煩惱不是一樣的道理嗎?」
「人生過程除了追求快樂,也要了解傷心,因為能感受別人傷心的人,才不會落入狹隘的偏見。如果一個人只管自己的感受、只一味地想追求快樂,不但不會擁有智慧,思想也很容易就會陷入貧乏,乃至於困頓,對於自身的智識與性靈都不能提升。相對的,恐怕也不能真正體會到更為升華的快樂。萬事萬物都是比較之後才知道層次、才有高低,人生如果不知道何謂是苦,自然也難以感受甘甜的況味。」秀賢說。
「常小姐的意思是,」沈竹芳眯起眼。「像我這樣不會自尋煩惱的人,性靈就不能提升?難道喜歡自尋煩惱的人就比較有靈性嗎?」她抬起下巴。
「沈小姐誤會了,每個人當然都有靈性。我的意思是,沈小姐是有性靈的人,只是不應該蒙住眼睛、遮住耳朵,自願活在狹隘的世界裏面。」秀賢的評語直接又露骨。
聽到教訓自己的話,沈竹芳吸了一口氣,張大眼睛瞪著秀賢。
秀芸和秀書的表情都開始緊張起來。
「何況,作者的寫作風格決定於她成長的過程、性格、還有她個人生活曆程內化後衍生的思想,最後才在文字中解放,」秀賢仍然面露微笑地接下說:「對讀者來說,評論一本書『好看』與『不好看』是簡單的事,但是,如果這是評論一個人的人生,那麼這樣的評論就太淺薄而且無知了。所以,我寧願我的讀者對我說:常秀的書讓我感動,或者,我對常秀的書完全沒有感覺!」
秀賢的話說完後,沈竹芳握著拳頭沉默了很久。
一時間,餐桌上因為沉默而顯得尷尬。
過了一會兒,沈竹芳才開口:「想不到常秀小姐說起話來,這麼有深度。」她聲音已經回複平靜,卻很冷淡。
「你過獎了。」秀賢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