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瑪,朝廷的任命書下來了,正四品典儀的位置上有阿瑪的名字!阿瑪被扶正了!"
紐祜祿·淩柱難以置信地看著蓮蕊手裏的冊子,那樣名貴的巾絹,燙紅色的簿冊封面,陌生而又熟悉的字體——在想象中出現過無數次的物什,現在就真真切切地擺在眼前,整個人仿佛置身夢中。
"快……快拿給阿瑪看……"
蓮蕊含淚遞過去,淩柱伸出顫顫巍巍的手,接過來,拿在手心裏,良久地摩挲,激動得已經說不出話來。
"老爺——"
淩柱緊緊地握著瓜爾佳·雪心的手,相顧無言,俱是熱淚盈眶,"也不知道是承了哪位高官的恩典,一定要好好去道謝,好好道謝。蕊兒,送東西的人可報出來處了?"
蓮蕊想了想,老實地道:"他們只是說聽從主子的吩咐,至於來處,卻是沒提。啊,對了,他們一口一句長千金,應該是在說姐姐,說是這兩樣東西一定要先交到姐姐的手上!"
說罷,"呀"了一聲,捂著嘴道:"我都給忘了,應該先給姐姐過目的!"
此刻,蓮心剛拾掇完屋苑裏的碎瓷片,踏出門檻,正看見相互扶持的老夫妻雙雙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阿瑪臉上的淚還沒幹,卻是滿懷著感激和心疼,而額娘的眼神則是有些難懂,含著淡淡的不安,淡淡的傷感。
"阿瑪,額娘,吩咐送這簿冊來的人,應該就是十七王爺。"蓮心靜靜地道。
紐祜祿·淩柱一愣,怎麼也沒想到會是那一位高不可攀的王爺,"十七王爺……果親王?這次負責選核官職的人?"
蓮心含笑點了點頭。
那枚珍珠確實是獻給了負責此次任命的官員,卻不是送給果親王,而是直接送進了十七王爺的老師——理藩院尚書阿靈阿的府上。阿靈阿素有廉名,剛正秉直,淩柱在送禮前也是捏了把冷汗,然而那府上的家丁卻毫不猶豫地收下了,淩柱於是更加覺得寒心和傷痛。然而此時,卻如何都想不到,是果親王親自為自己下了命令——
"老天有眼!總算是有一個慧眼識珠的王爺,也不枉費我十多年的苦守!"
淩柱仰天長歎,臉上涕淚橫流。瓜爾佳·雪心扶著他,卻是欲言又止地看著蓮心,剛想張口說些什麼,卻見蓮心朝自己輕輕搖了搖頭,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在淩柱昏迷的時候,這個倔強的女兒就曾去找過果親王,瓜爾佳·雪心是心知肚明。而且,朝廷的任命是多麼大的事,怎麼會輕易變動?若果真是因為女兒,那麼究竟是什麼樣的請求,能讓堂堂一個王爺朝令夕改?
夜深時,瓜爾佳·雪心還是來到蓮心的寢房,拉著她的手,良久才擔憂地道:"蓮兒,你老實跟額娘說,你是不是答應果親王什麼了?"
蓮心看著鬢如霜華的女子,伸出手,將垂墜下來的發絲掖到耳側,"額娘為何這麼問?"
"蓮兒,額娘最是了解你。平素溫婉純摯,骨子裏卻有著一股不服輸的堅持,往往是認定一件事,即便再難,也百折而不回。這次,倘若不是你答應那邊什麼條件,你阿瑪的任命書怎麼會這麼輕易地送過來呢?"
蓮心抬起眼,並沒想到平素深居簡出的額娘,居然能有這一份犀利和洞徹,不禁別過眼,避開那道灼灼的目光,"朝廷對官員的核選,該是經過嚴格的審查和考量,之所以有那道任命書,是因為阿瑪的能力和資質在備選之人裏面實屬上乘,累些時日,最終脫穎而出,不應該跟我有什麼關系的。更何況,我確實去找過十七王爺,但那僅僅是求情,我並未答應過什麼,他也未做出任何要求……"
"真的?"
蓮心摩挲著瓜爾佳·雪心的手背,上面的肌膚因長年的浣洗,得不到保養,而粗糙皸裂,"額娘要相信女兒。無論如何,那道任命書挽救了阿瑪的性命,同時更實現了他畢生的理想。額娘和蕊兒以後再也不必為別人做漿洗和織補的活計。從今以後,我們全家人都會生活得更好。"
欲明欲滅的燭光,照亮了少女一張俏麗的面頰。那般明媚鮮妍,饒是窗外的一輪皎潔明月,都羞煞得躲進了雲層裏面。然而臉上含著的堅強,卻不是這個年紀的女孩兒該有的。瓜爾佳·雪心鼻翼一酸,輕輕地將她摟進懷裏,眼眶裏的淚抑制不住地淌了下來。
第二章 心事兩無猜
(1)
皇親國戚的府宅都建在什刹海的岸沿上,一幢幢面朝著平安大街,清一色都是四合院相套的屋宇,高低錯落的灰牆青瓦,遠近相接的朱紅門樓,均飾以漆柱飛簷,蘇式彩畫及石雕門墩等,營造出樸素淡雅、古拙典範的清朝皇室風采。
街道兩側幽靜寬敞,綠柳成蔭,平素很少有車馬和行人經過,平坦潔淨的路面,連落葉都清掃得規整。暮春的陽光柔柔地灑下來,灑在那些層次分明的青瓦和飛簷上,閃爍起一層迷離的光澤。
當蓮心第二次站在果親王府宅院前,與初次的硬闖已是截然不同。
"姑娘請!"
朱紅的府門吱呀一聲被打開,露出裏面一座蓮紋屏門影壁,磚雕古獸,用以遮擋住閑人的視線,同時烘托出內宅的氣勢和風貌。元壽親自在門口為她領路,而負責把守的還是之前見過的兩人,看到是她,先是一愣,隨後即刻點頭哈腰,生怕禮數做不周全,有絲毫的怠慢之處。
蓮心綰著裙裾,施施然跨進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