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你回來。 她想給你寫信、打電話或者去看你,不管你在什麼地方。 我告訴她,你拒絕向我透露你的住址。 你仍然采取這樣的態度嗎?」 「我不想見她,也不想收到她的來信。 」 「她愛你。 」 「我是一個殺人狂。 我可能會對她采取同樣的行動,就像對付赫維特那樣。 」 「我肯定你並不真正認為……」 「並不真正認為。 」弗雷澤說道。 「那麼至少讓我代你轉告她一個地址,這樣她可以寫信給你。 」 「這會是一個陷阱,不是嗎?」 「你當然不至於認為……」 「誰知道呢?任何事情都可能會發生。 」 「比如說在委內瑞拉的首都加拉加斯設一個信箱。 」律師建議道,「為了商量起見,讓我們假設你在裏約熱內盧,我安排一個中間人取到信後便托美國捷運公司寄往秘魯首都利馬,然後由你選擇一個日子,在沒有其他任何人知道的情況下,快速往返秘魯一趟並且……」 「好讓他們在我取信的時候把我抓住,」弗雷澤說道,「你認為我有那麼愚蠢嗎?你可以安排40個中間人傳遞信件,可是如果我想去取信的話,仍然難免留下蹤跡。 此外,我已經不在南美洲了,那是幾個月前的事。 」 「這只是為了商量起見……」律師說道,然而弗雷澤已經掛斷了電話。 他決定改變面容並在某個地方定居下來。 律師說得對:不停地旅行只會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 只要他繼續保持原來的相貌,那麼他在一個地方停留一周或者兩周以上時,就會大大增加被發現的可能性。 反正他一直都希望自己的鼻子再長一些,下巴不那麼突出,眉毛再濃密一些。 他想像自己很像斯拉夫人,雖然他的祖先當中根本就沒有一個是東歐人。 一個細雨綿綿的漫長夜晚,在埃塞俄比亞首都亞的斯亞貝巴的那家歷史悠久的希爾頓飯店裏,他為自己描繪了一張自以為很像瑞士人的面孔:粗獷,容易激動,帶有幾分法國人的優雅、德國人的遲鈍、法國人的熱情。 然後他走下樓去,把這肖像畫交給酒吧間的一個招待員看,這招待員是一個機靈、矮小的葡萄牙人。 「你認為這人是從哪兒來的?」 「裏斯本,」招待員立即回答道,「你看那長長的下頜和那嘴唇——不錯,他一定來自裏斯本,而且頗有名望。 不過我不認識他,施密特先生,他決不是我所認識的人。 你還是像往常一樣來一杯馬提尼酒嗎?」 「來一杯雙份吧。 」 他在維也納做了整容手術。 人人都說第一流的整容手術專家都在日內瓦,然而在這個世界上瑞士卻是他不敢進入的國家,所以他利用他在蘇黎世銀行的關系了解到了僅次於最好的整容專家的名字。 然而維也納整容醫院的主刀醫生卻是一個瑞士人,這使弗雷澤一時感到驚恐不安,於是佯稱他是蘇黎世人。 但是這位醫生從事他的職業已經有很長時間了,他完全知道一個想徹底改變自己相貌的人當然不願意談他個人的事。 這位醫生個子高大,神情快活,性格外向,名叫蘭德格爾,是一個很顯眼的跛子。 因滑雪事故而導致跛腳,醫生解釋說。 弗雷澤想,醫治腿傷肯定比改變相貌容易一些,也許他要等到把這個季節忙過之後才去醫治他的腿吧。 蘭德格爾仔細觀看弗雷澤的肖像畫,並對他說:「這手術一點也不成問題。 我只有一個小小的建議。 」他用一枝鋼筆靈巧地勾畫著,把顴骨加寬,又把耳朵向下方和前方移動了一些。 弗雷澤聳聳肩,心裏想:蘭德格爾醫生,你要怎樣就怎樣,反正我現在是在你的手裏。 從開第一刀到完全愈合總共花費了六周時間,結果似乎令他很滿意——一副溫文爾雅、有感召力、可以信賴的面孔,雖然開頭他有些擔心在微笑時會失去這些特點,而且不習慣在鏡子裏看見一張完全不同的面孔。 醫院裏有一個護士,她的面貌很像瑪麗安娜,但是身材卻完全不一樣:臀部太寬,臀脂多得驚人,肌肉發達的雙腿卻又粗又短。 在住院期的最後階段她把他勾引到了她的床上,他滿以為與她一起時他一定會敗興,然而當她伏在他身上時,他卻根本看不見她的身軀,只看得見一張他所熟悉的美麗熱情的面孔。 他仍然不停地四處逃亡:貝爾格萊德、悉尼、拉巴特、巴塞羅那、米蘭——這些城市給他留下的印象是那麼模糊,仿佛過眼雲煙一樣,它們有完全相同的機場和飯店,只是氣候變幻莫測而已。 幾乎在他經過的每一個地方他都看見瑪麗安娜,有時他感到迷惑不解:她們怎麼都沒有把他認出來呢!直到他回憶起他已經完全改變了相貌,他才明白過來:即使與他結婚七年,她們此時又怎麼能認得出他呢?在旅行時他開始注意到另一種面孔出現了,而且無處不在,其特征是:黝黑,拉丁人臉型,妖裏妖氣,於是他意識到瑪麗安娜所引導的潮流肯定已開始消退了。 他從來不曾像現在這樣一看見那種與他妻子相似的而孔就那麼心神不寧,他仍然深深地愛著他的妻子。 然而這深愛之中卻夾雜著無限怨憤,他至今仍沒有停止過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她為何令人難以理解地踐踏他倆神聖的婚姻關系?這本是最好的婚姻:關系融洽,充滿激情,從每一個標准來衡量都可以說是美滿的結合。 他從來都沒有產生想要其他女人的念頭,她完完全全符合他的理想,他有一切理由認為他的感情得到了對方的回報。 然而最糟糕的倒不是她與赫維特偷情,而是她徹底背叛了他倆和諧的婚姻關系,恣意摧毀了那個僅能容納他們兩人的完美世界。 他知道,他的反應有些過激。 他多麼希望他能撤銷他那出於沖動而采取的荒謬行動——正是這一荒謬的行動把他從一帆風順、令人愜意的生活之中推了出去,使他淪為居無定所、心力交瘁的逃犯。 他為赫維特感到遺憾,也許當赫維特發現自己被瑪麗安娜摟在懷裏時,一定驚詫不已,於是深陷在感情的漩渦之中而難以自拔,此時他怎能就此罷手而擔心他會給別人的婚姻帶來危害呢?把他殺死真是太荒謬可笑了!殺他時竟然還直盯住他的眼睛,從而留下不可否認的犯罪鐵證!倘若弗雷澤需要證明自己一時瘋狂的證據,那麼這極其愚蠢的凶殺行為本身就完全可以提供。 然而這一切都永遠不可更改了!赫維特已經死了;他自己一直四處逃亡——已經有兩三年了,而且完全失去了瑪麗安娜。 一瞬間的瘋狂竟然造成這麼多破壞和損失。 他真不知道,倘若他再見到瑪麗安娜時他該怎麼辦。 不會使用暴力吧?當然不會,而且絕不會。 他突然想像自己淚流滿面地抱住她的腿,乞求她的寬恕,然而寬恕什麼呢?寬恕他殺死了她的情人?寬恕他把她的生活弄成了一團糟並使她在大眾面前丟醜?寬恕他打亂了他倆幸福婚姻的輕快節奏?不,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吃驚,感到愕然。 我為什麼要乞求寬恕呢?我沒有任何過錯需要她的寬恕,應當是她跪在我的面前,我不是那種可以隨便讓人愚弄的傻子。 然而一轉念,他又覺得應該彼此原諒。 「相互原諒之後,我最好是在餘生之中永遠不再與她來往。 」他想道。 這想法就像蘭德格爾醫生鋒利的手術刀一樣從他腦海裏一劃而過。 六個月之後,在蒙特卡洛的巴黎飯店,當他穿過那裝飾華麗、形如洞穴的飯店大廳時,看見瑪麗安娜站在大理石圓柱旁一大堆行李箱的前面,離他不過20英尺遠。 在這些日子裏他已經見慣了那些與瑪麗安娜一模一樣的女人,因而初看這一位時並沒有感到激動不安。 然而後來他注意到行李箱上的花押字十分眼熟,又認出那系行李牌的紅絲繩結成的精巧的蝴蝶結,於是他知道這是真正的瑪麗安娜,而不是在康諾特飯店門前看見的幻影。 她顯得老一些了,左邊臉頰上出現了一道他從來不曾見過的皺紋。 她的頭發顏色也變得暗淡了,發型頗為普通,衣著也相當樸素,從前的光彩已經蕩然無存,即使如此人們仍然盯住她並竊竊私語。 弗雷澤身子一傾,感到有些站立不穩,立即用手抓住附近的一根柱子,竭力控制自己的沖動,以免奔上前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慢而又引人注目地朝她面前走去,並且努力擺出一副有名望的瑞士商人的派頭。 「瑪麗安娜?」 她轉過身來盯住他,那神情表明她根本不認識他。 「是的,我的外貌完全變了。 」他微笑道。 「很遺憾,我不……」 一個比她年輕五六歲的男子,仿佛一下子從地板下面冒出來似的,不知不覺就站在了弗雷澤和瑪麗安娜之間。 這人細高個子,戴著太陽鏡,顯得很機靈。 是她的情人?保鏢?或者僅僅是她的一個隨行人員?他站在弗雷澤的面前,舉止大方,令人愉快,但顯得堅強有力,仿佛是在說:讓我們別找麻煩,對不對? 「聽我說話的聲音,」弗雷澤說道,「你大概沒有忘記我的聲音。 只是我的相貌完全不同了。 」 戴太陽鏡的家夥明顯流露出一種威脅人的神態。 「等一等。 」當他靠近一步與弗雷澤鼻尖對鼻尖時,瑪麗安娜說道,「退下去,奧裏利歐。 」她望著窗外愈來愈濃的暮色說道,「洛倫?」 弗雷澤點了點頭,朝她走過去。 一見瑪麗安娜的手勢,戴太陽鏡的家夥就像精靈回到魔瓶裏一樣消失了。 弗雷澤感到他此時異常地鎮靜,他看見瑪麗安娜的上嘴唇在顫動,鼻孔微微一扇。 「我以為我決不想再見到你,」他說道,「可是我錯了。 當我一看見到你並認出確實是你時,就意識到我從來沒有停止對你的思念,沒有想要拋棄你的念頭。 我想完全回到從前那樣的生活。 」 第1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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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爾弗伯格短篇科幻小說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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