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像一個軟殼鳥蛋,或者說像一個子宮,一個放大的子宮。 董小姐肯定知道,在21世紀的法律裏,墮胎是合法的,那些曾激烈反對的基督教國家也不得不承認了墮胎的合法性。 墮胎的合法性就意味著,子宮裏的胎兒還不具備人的法律地位,哪怕它已經懷胎十月,殺了它也不算犯罪。 不過,只要一經過產門,它就變成了他或她,就具有了人的法律地位,就受法律的保護。 為什麼在經過產門的前後,在這瞬間,胎兒和嬰兒就享受完全不同的待遇?這公平嗎?很公平,這是量變導致的質變。 小董,如果這個有指紋的嬰兒出現在2號大門之外,那人類就對他無可奈何了,即使知道他是類人嬰兒,也只好以人類對待了。 但你可能不知道法律上的一個附加條款:凡在1號、2號和3號生命中心內部的嬰兒,可以認為它們還沒有離開子宮,也不受法律的保護。 這就是2號門衛森嚴的原因,任何未經檢驗的嬰兒絕不可能帶出生命中心。 順便告訴你,任何外界的人類嬰兒也絕不容許進入生命中心,因為他們進來後,就會同類人嬰兒混在一起,真假莫辨,只好以類人來對待了。 所以,2號有這麼一條嚴格的規定,女職員懷孕3個月後就要停職,不得進入2號,以免萬一在2號流產。 他看到董紅淑依然憤恨難消,就把注射器交給傑克遜:老傑,你來注射吧。 小董,並不是我生性殘忍,並不是我願意幹這樣的事情。 作為類人生產技術的開拓者之一,我對自己的產品有更深的感情,即使說它是父子之情也不算過甚。 但我們得為人類負責吧。 他有意遮擋住小董的視線,那邊傑克遜已經熟練地注射完畢,拔出針頭。 這個十鬥兒真是個大脾氣的孩子,針頭紮進皮膚時,他的嘴巴咧一咧,似乎想哭泣,但針頭隨即拔出,他的面容也恢複正常。 不過藥液很快發生作用,他的眼神逐漸迷離,慢慢閉上,永遠地閉上了。 他的面容非常安詳非常平靜,似乎還帶著微微笑意。 幾個男人都不說話,目不轉睛地盯著遙測儀表。 心電曲線很快變緩,拉成一條直線,體溫示數也緩慢下降。 在這段時間裏,屋裏籠罩著沉悶和靜默。 隨後,何不疑又用聽診器複查了孩子的心跳,用手摸摸額頭的溫度,他點點頭表示一切無誤,又讓傑克遜重新複查一遍。 兩人確認類人嬰兒已經死亡,何不疑用包布把孩子重新包紮起,他做得極慢,神態肅穆,似乎以此表示懺悔,以一種事實上的葬禮為死者送去一些安慰。 隨後他抱著死嬰與大家一起來到正間,把繈褓放到靠牆一個雜物櫃上,按響電鈴。 兩分鐘後,剛才來過的四個警衛又列隊進來,何不疑把繈褓遞給傑克遜,後者又打開繈褓作了最後一次檢查,遞給為首的警衛:立即銷毀,去吧。 為首的警衛簽字接收,然後機器般整齊地列隊離開。 董紅淑的臉色陰得能擰下水,心中充滿了無能為力的鬱怒。 她知道自己沒能力制止這件事,她甚至從理智上承認它是正當的這牽涉到人類(原作)的尊嚴啊。 但不管怎麼說,她的心中仍倍感痛楚。 一團極柔韌的東西堵在胸口,使她難以順暢地呼吸。 何不疑和傑克遜正肅穆地目送警衛離去。 董紅淑想,事實上,他們沒什麼好責怪的,他們就像是執行墮胎手術的醫生,只是在履行自己不得不履行的職責而已。 斯契潘諾夫呢,這個老家夥是個真正冷血的偵探小說作家,他毫無表情,目光深不可測。 沒准兒,他正在以此為梗概,為下一篇驚世之作打腹稿呢。 小董覺得,她這會兒最恨的就是這個最冷血的老家夥。 斯契潘諾夫是個典型的俄國佬,酷愛伏特加和女人(尤其是性感開朗的胖娘兒們)。 不過他的思維絕沒有在酒色中泡酥。 他的作品每一篇都是驚世之作,都要擺在世界暢銷書的頭三部。 近年來,電腦槍手已使不少作家失業,但絲毫不能撼動斯契潘諾夫的營寨。 由於他的聲望,他與各國的警方都有良好的關系,並且一直進行著一種對雙方都有利的合作。 那就是:對於一些難案、疑案,警方會在破案的早期或中期就請斯氏介入。 警方提供絕對原汁原味的完整的資料,提供警方對案情的各種同步分析,然後,斯氏的小說創作也同步進行。 他的小說完稿常常早於警方結案,而且,更為難得的是,他對案情的分析和預測常常是正確的,正確率幾乎達到50%!因此,他的分析對警方破案提供了很大幫助。 警方對斯氏佩服得五體投地,他們最強烈的抱怨是:這老家夥的影響力太強大了,一旦他的分析出了差錯,警方常常被他引進沼澤中,難以自拔。 這次,從一接到何不疑的邀請,斯契潘諾夫的第三只眼就微微張開了。 這已成了他的本能。 何不疑,2號基地的神秘的老總,為什麼邀請他和董小姐同去?董小姐被邀是比較正常的,她是名記者,何不疑大概有什麼消息要通過她的口告訴世人。 但何不疑邀請超一流的偵探小說作家去是為了什麼? 很可能什麼都不為。 可能何不疑是他的一個崇拜者,可能是何不疑要借重於他的聲望想到這兒,他的第三只眼睛又微微張大一點。 若果真如此,何不疑是為了什麼目的要借重於他的聲望?可能他想讓自己在現場作一個強有力的內行證人? 因此,斯契潘諾夫進入2號之後,始終使第三只眼半張著。 盛名之下活著也很累呀,如果這裏有什麼貓膩,而他糊裏糊塗為某些人作了旁證,那他就要大栽面子了。 如果只是他多疑呢,那他反正損失不了什麼。 斯契潘諾夫就是抱著這種心態與何不疑寒暄、參觀、目睹那個類人進入輪回、聽何不疑說他打算進行實戰檢驗到這時,斯契潘諾夫的第三只眼突然睜開了。 從表面上看,何不疑的安排完全正常:他是一個極有職業道德的總工程師,想在退休之前最後檢查一次安全程序,同時使它具有盡可能濃的戲劇味兒,讓自己的畢生工作在高潮中落幕。 一切正常。 但斯契潘諾夫的直覺卻在一邊輕輕搖頭:嗨,且慢,老家夥,這裏的戲劇味是不是太重了一些? 斯契潘諾夫慣於作逆向思維,他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這種想法十分荒誕,十分紆曲,但它至少不是絕不可能的。 那就是:也許對2號的真正挑戰者正是何不疑本人?他想在退休之前的最後一天作一件震驚世界的事情,把一個有自然指紋的類人盜出2號,而斯契潘諾夫只是他所用的一個幌眼的道具? 並非完全不可能啊。 如果何不疑確實打算這麼作,他可能有兩點動機:一,類人制造是他畢生的事業,他對自己的產品有最深的感情;二,他是一個智力上的強者,這種人常常向社會提出挑戰。 當然,這種可能尚屬臆測,被證實的可能性不大。 但斯契潘諾夫寧可拿它作思考的基點。 頂不濟他可以作一次自娛性質的智力體操,事後他可以拿這種虛擬的構思寫一部作品。 於是,斯契潘諾夫以平靜的旁觀者的心態,對事件的進程進行著縝密的、近距離的、全方位的觀察。 從四個警衛抱著繈褓一進屋,斯契潘諾夫就時刻使自己處於最有利的觀察位置。 何不疑解開繈褓,對嬰兒拍照,傑克遜進行死亡注射,何不疑重新包裝,交還給警衛,這個過程始終處於他的目光之中。 似乎沒有什麼可疑之處。 他設身處地站在何不疑的位置上考慮,如果他妄圖把類人嬰兒帶出2號,他該怎麼辦?最好的辦法是調包,把一個假死的嬰兒(心跳停止、體溫降低都能通過醫學手段做到)同假冒者調包,然後再伺機把假死的嬰兒帶出2號。 嬰兒自始至終都在他的目光之中,不過斯契潘諾夫並未盲目樂觀,他知道訓練有素的魔術師要想騙過觀眾和攝像機是多麼容易的事情。 但何不疑的所有動作都那麼自然,那麼正常也許只有一點勉強算得上可疑。 在把死嬰重新包裝後,他把死嬰先放到一個雜物櫃上,其高度大致與人的胸部平齊,然後按電鈴喚警衛,這個往雜物櫃上放的動作有些不大必要。 而且,在他重回雜物櫃前取下繈褓時,曾以後背極短暫地遮沒過斯契潘諾夫和大夥兒的視線。 很短暫,只有0.5秒,動作銜接得也很自然,但一個手法純熟的魔術師在這個瞬間足以把活兒做完。 好,現在假設他已完成了調包,那個真嬰兒已通過高茶幾之後的某個機關被掩藏起來。 下面,何不疑要怎麼辦? 董小姐正憤怒地盯著自己,她一定是氣憤自己的冷血,對一個類人嬰兒被殺無動於衷。 斯契潘諾夫多少有點抱歉,高強度的推理思考幹擾了他的情感反應,對不起,董小姐,我不能作你的同盟軍。 親愛的何老弟,請你繼續表演吧,我在這兒准備為你鼓掌呢。 不過,在他推理時,心中一直還有一個聲音說:很可能這純屬他的臆想,很可能何不疑此刻扮演的正是他的本來角色。 誰知道呢,且看劇情的進一步發展吧。 警衛在走廊拐角處消失了。 何不疑和傑克遜安靜地等待著。 5分鐘後,室內某個暗藏的麥克風響了:傑克遜先生,何先生,死嬰已經銷毀。 傑克遜上前擁抱何不疑:祝賀你,2號的安全系統通過了最嚴格的實戰檢驗。 我也很高興。 我的最後一幕演出得了滿分。 再見,老夥計,我要走了,永遠同2號告別了。 傑克遜搖搖頭:真的,你退休得太早了,可惜我沒能勸動你。 他多次勸老何收回這個決定,剛剛50歲,正是科學家的巔峰期呀,但何不疑不為所動。 傑克遜想,也許高智商的人愛做意外之舉?至少他知道李叔同中國近代史上一位著名的文學家、音樂家、戲劇家和畫家就在盛年時突然剃度為僧,法名弘一,遁居深山,青燈古卷,終生不悔。 何不疑笑笑:我已經打定主意了,我想開始一種新的生活。 秘書丁佳佳也進來了,眼眶紅紅地同何總擁抱。 何轉身對客人說:請吧,我們一同離開2號。 關於今天的事,你們盡可自由地報道,不會有人限制你們。 董小姐,他半開玩笑地說,你也盡可在文章裏罵我,說我是一個殘忍嗜殺的惡魔。 不過,我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這樣吧,離開2號後,中午我請客,二位如有什麼問題,我可以作延伸服務不過不能以2號老總的身份了。 雖然鬱怒未平,董紅淑也不好過於偏執。 畢竟何不疑是在人類道德的框架中行事,他只不過是一個執行墮胎手術的醫生罷了。 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謝謝,但我不能再耽誤你的時間 第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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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人》
第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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