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看鬥文並後稷,君相從來豈夭亡! 古時姜-感巨人跡而生子,懼而棄之於野,百鳥皆舒翼覆之,三日不死。 重複收養,因名曰棄。 比及長大,天生聖德,能播種五穀。 帝堯任為後稷之官,使主稼穡,是為周朝始祖。 到武王之世,開了周家八百年基業。 又春秋時楚國大夫鬥伯比與子之女偷情,生下一兒。 其母夫人以為不雅,私棄於夢澤之中。 子出獵,到於夢澤,見一虎跪下,將乳喂一小兒,心中怪異。 那虎乳罷孩兒,自去了。 子教人抱此兒回來,對夫人誇獎此兒,必是異人。 夫人認得己女所生,遂將實情說出。 子就將女配與鬥伯比為妻,教他撫養此兒。 楚國土語喚「乳」做「穀」,喚「虎」做「於菟」,因有虎乳之異,取名曰穀於菟。 後來長大為楚國令尹,則今傳說的楚令尹子文就是。 所以說:「貴人無死法。 」又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祿。 」今日說錢公滿意要溺死孩兒,又被王婆留住,豈非天命? 話休絮煩。 再說錢婆留長成五六歲,便頭角漸異,相貌雄偉,膂力非常,與裏中眾小兒遊戲廝打,隨你十多歲的孩兒,也弄他不過,只索讓他為尊。 這臨安裏中有座山,名石鏡山。 山有圓石,其光如鏡,照見人形。 錢婆留每日同眾小兒在山邊遊戲,石鏡中照見錢婆留頭帶冕旒,身穿蟒衣玉帶。 眾小兒都吃一驚,齊說神道出現。 偏是婆留全不駭懼,對小兒說道:「這鏡中神道就是我,你們見我都該下拜。 」眾小兒羅拜於前,婆留安然受之,以此為常。 一日回去,向父親錢公說知其事。 錢公不信,同他到石鏡邊照驗,果然如此。 錢公吃了一驚,對鏡暗暗禱告道:「我兒婆留果有富貴之日,昌大錢宗,願神靈隱蔽鏡中之形,莫被人見,恐惹大禍。 」禱告方畢,教婆留再照時,只見小孩兒的模樣,並無王者衣冠。 錢公故意罵道:「孩子家眼花說謊,下次不可如此!」 次日,婆留再到石鏡邊遊戲,眾小兒不見了神道,不肯下拜了,婆留心生一計。 那石鏡旁邊,有一株大樹,其大百圍,枝葉扶疏,可蔭數畝;樹下有大石一塊,有七八尺之高。 婆留道:「這大樹權做個寶殿,這大石權做個龍案,那個先爬上龍案坐下的,便是登寶殿了,眾人都要拜賀他。 」眾小兒齊聲道好。 一齊來爬時,那石高又高,峭又峭,滑又滑,怎生爬得上?天生婆留身材矯捷,又且有智,他想著大樹本子上有幾個韃靼,好借腳力,相在肚裏了,跳上樹根,一步步攀緣而上。 約莫離地丈許,看得這塊大石親切,放手望下只一跳,端端正正坐於石上。 眾小兒發一聲喊,都拜倒在地。 婆留道:「今日你們服也不服?」眾小兒都應道:「服了。 」婆留道:「既然服我,便要聽我號令。 」當下折些樹枝,假做旗幡,雙雙成對,擺個隊伍,不許混亂。 自此為始,每早排衙行禮,或剪紙為青紅旗,分作兩軍交戰,婆留坐石上指揮,一進一退,都有法度。 如違了他便打,眾小兒打他不過,只得依他,無不懼怕。 正是: 天挺英豪志量開,休教輕覷小兒孩。 未施濟世安民手,先見驚天動地才。 再說婆留到十七八歲時,頂冠束發,長成一表人材;生得身長力大,腰闊膀開;十八般武藝,不學自高。 雖曾進學堂讀書,粗曉文義,便拋開了,不肯專心,又不肯做農商經紀。 在裏中不幹好事,慣一偷雞打狗,吃酒賭錢。 家中也有些小家私,都被他賭博,消費得七八了。 爹娘若說他不是,他就別著氣,三兩日出去不歸。 因是管轄他不下,只得由他。 此時裏中都喚他做「錢大郎」,不敢叫他小名了。 一日,婆留因沒錢使用,忽然想起:「顧三郎一夥,嘗來打合我去販賣私鹽,我今日身閑無事,何不去尋他?」行到釋迦院前,打從戚漢老門首經過。 那戚漢老是錢塘縣第一個開賭場的,家中養下幾個娼妓,招引賭客。 婆留閑時,也常在他家賭錢住宿。 這一日,忽見戚漢老左手上橫著一把行秤,右手提了一只大公雞、一個豬頭回來,看了婆留便道:「大郎,連日少會。 」婆留問道:「有甚好賭客在家?」漢老道:「不瞞大郎說,本縣錄事老爺有兩位郎君,好的是賭博,也肯使花酒錢。 有多嘴的對他說了,引到我家坐地,要尋人賭雙陸。 人聽說是見在官府的兒,沒人敢來上樁。 大郎有采時,進去賭對一局。 他們都是見采,分文不欠的。 」婆留口中不語,心下思量道:「兩日正沒生意,且去淘摸幾貫錢鈔使用。 」便向戚漢老道:「別人弱他官府,我卻不弱他。 便對一局,打甚緊? 只怕采頭短少,須吃他財主笑話。 少停賭對時,我只說有在你處,你與我招架一聲,得采時平分便了。 若還輸去,我自賠你。 」漢老素知婆留平日賭性最直,便應道:「使得。 」 當下漢老同婆留進門,與二鐘相見。 這二鐘一個叫做鐘明,一個叫做鐘亮,他父親是鐘起,見為本縣錄事之職。 漢老開口道:「此間錢大郎,年紀雖少,最好拳棒,兼善博戲。 聞知二位公子在小人家裏,特來進見。 」原來二鐘也喜拳棒,正投其機;又見婆留一表人材,不勝歡喜。 當下敘禮畢,閑講了幾路拳法。 鐘明就討雙陸盤擺下,身邊取出十兩重一錠大銀,放在卓上,說道:「今日與錢兄初次相識,且只賭這錠銀子。 」婆留假意向袖中一摸,說道:「在下偶然出來拜一個朋友,遇戚老說公子在此,特來相會,不曾帶得什麼采來。 」 回頭看著漢老道:「左右有在你處,你替我答應則個。 」漢老一時應承了,只得也取出十兩銀子,做一堆兒放著。 便道:「小人今日不方便在此,只有這十兩銀子,做兩局賭麼。 」 自古道:「稍粗膽壯。 」婆留自己沒一分錢鈔,卻教漢老應出銀子,膽已自不壯了,著了急,一連兩局都輸。 鐘明收起銀子,便道:「得罪,得罪。 」教小廝另取一兩銀子,送與漢老,作為頭錢。 漢老雖然還有銀子在家,只怕錢大郎又輸去了,只得認著晦氣,收了一兩銀子,將雙陸盤掇過一邊,擺出酒肴留款。 婆留那裏有心飲酒,便道:「公子寬坐,容在下回家去,再取稍來決賭何如?」鐘明道:「最好。 」鐘亮道:「既錢兄有興,明日早些到此,竟日取樂;今日知己相逢,且共飲酒。 」婆留只得坐了,兩個妓女唱曲侑酒。 正是: 賭場逢妓女,銀子當磚塊。 牡丹花下死,還卻風流債。 當日正在歡飲之際,忽聞叩門聲。 開看時,卻是錄事衙中當直的,說道:「老爺請公子議事。 教小的們那處不尋到,卻在這裏!」鐘明、鐘亮便起身道:「老父呼喚,不得不去。 錢兄,明日須早來頑耍。 」囑罷,向漢老說聲相擾,同當直的一齊去了。 婆留也要出門,被漢老雙手拉住道:「我應的十兩銀子,幾時還我?」婆留一手劈開便走,口裏答道:「來日送還。 」出得門來,自言自語的道:「今日手裏無錢,卻賭得不爽利。 還去尋顧三郎,借幾貫鈔,明日來翻本。 」帶著三分酒興,徑往南門街上而來。 向一個僻靜巷口撒溺,背後一人將他腦後一拍,叫道:「大郎,甚風吹到此?」婆留回頭看時,正是販賣私鹽的頭兒顧三郎。 婆留道:「三郎,今日相訪,有句話說。 」 顧三郎道:「甚話?」婆留道:「不瞞你說,兩日賭得沒興,與你告借百十貫錢去翻本。 」顧三郎道:「百十貫錢卻易,只今夜隨我去便有。 」婆留道:「那裏去?」顧三郎道:「莫問莫問,同到城外便知。 」 兩個步出城門,恰好日落西山,天色漸暝。 約行二裏之程,到個水港口,黑影裏見纜個小船,離岸數尺,船上蘆席滿滿冒住,密不通風,並無一人。 顧三郎撚起泥塊,向蘆席上一撒,撒得聲響。 忽然蘆席開處,船艙裏鑽出兩個人來,咳嗽一聲。 顧三郎也咳嗽相應,那邊兩個人,即便撐船攏來。 顧三郎同婆留下了船艙,船艙還藏得有四個人。 這裏兩個人下艙,便問道:「三郎,你與誰人同來?」顧三郎道:「請得主將在此。 休得多言,快些開船去。 」說罷,眾人拿櫓動篙,把這船兒弄得梭子般去了。 婆留道:「你們今夜又走什麼道路?」顧三郎道:「不瞞你說,兩日不曾做得生意,手頭艱難。 聞知有個王節使的家小船,今夜泊在天目山下,明早要進香。 此人巨富,船中必然廣有金帛,弟兄們欲待借他些使用。 只是他手下有兩個蒼頭,叫做張龍、趙虎,大有本事,沒人對付得他。 正思想大郎了得,天幸適才相遇,此乃天使其便,大膽相邀至此。 」婆留道:「做官的貪贓枉法得來的錢鈔,此乃不義之財,取之無礙!」 正說話間,聽得船頭前蕩槳響,又有一個小劃船來到。 船上共有五條好漢在上,兩船上一般咳嗽相應。 婆留已知是同夥,更不問他。 只見兩船幫近,顧三郎悄悄問道:「那話兒歇在那裏?」劃船上人應道:「只在前面一裏之地,我們已是著眼了。 」當下眾人將船搖入蘆葦中歇下,敲石取火。 眾好漢都來與婆留相見。 船中已備得有酒肉,各人大碗酒大塊肉吃了一頓,分撥了器械,兩只船,十三籌好漢,一齊上前進發。 遙見大船上燈光未滅,眾人搖船攏去,發聲喊,都跳上船頭。 婆留手執鐵棱棒打頭,正遇著張龍,早被婆留一棒打落水去。 趙虎望後艄便跑,滿船人都嚇得魂飛魄散,那個再敢挺敵。 一個個跪倒船艙,連聲饒命。 婆留道:「眾兄弟聽我分付:只許收拾金帛,休殺害他性命。 」眾人依言,將舟中輜重恣意搬齲呼哨一聲,眾人仍分作兩隊,下了小船,飛也是搖去了。 原來王節使另是一個座船,他家小先到一日。 次日,王節使方到,已知家小船被盜。 細開失單,往杭州府告狀。 杭州刺史董昌准了,行文各縣,訪拿真贓真盜。 文書行到臨安縣來,知縣差縣尉協同緝捕使臣,限時限日的擒拿,不在話下。 再說顧三郎一夥,重泊船於蘆葦叢中,將所得利物,眾人十三分均分。 因婆留出力,議定多分一分與他。 婆留共得了三大錠元寶,百來兩碎銀,及金銀酒器首飾又十餘件。 此時天色漸明,城門已開。 婆留懷了許多東西,跳上船頭,對顧三郎道:「多謝作成,下次再當效力。 」說罷,進城徑到戚漢老家。 漢老兀自床上翻身,被婆留叫喚起來,雙手將兩眼揩抹,問道:「大郎何事來得恁早?」婆留道:「鐘家兄弟如何還不來? 我尋他翻本則個。 」便將元寶碎銀及酒器首飾,一頓交付與戚漢老,說道:「恐怕又煩累你應采,這些東西都留你處,慢慢的支銷。 昨日借你的十兩頭,你就在裏頭除了罷。 今日二鐘來,你替我將幾兩碎銀做個東道,就算我請他一席。 」戚漢老見了許多財物,心中歡喜,連聲應道:「這小事,但憑大郎分付。 」婆留道:「今日起早些,既二鐘未來,我要尋個靜辦處打個盹。 」戚漢老引他到一個小小閣兒中白木床上,叫道:「大郎任意安樂,小人去梳洗則個。 」 卻說鐘明、鐘亮在衙中早飯過了,袖了幾錠銀子,再到戚漢老家來。 漢老正在門首買東買西,見了二鐘,便道:「錢大郎今日做東道相請,在此專候久了,在小閣中打盹。 二位先請進去,小人就來陪奉。 」鐘明、鐘亮兩個私下稱贊道:「難得這般有信義之人。 」走進堂中,只聽得打鼾之聲,如霹靂一般的響。 二鐘吃一驚,尋到小閣中,猛見個丈餘長一條大蜥蜴,據於床上,頭生兩角,五色雲霧罩定。 鐘明、鐘亮一齊叫道:「作怪!」只這聲「作怪」,便把雲霧沖散,不見了蜥蜴,定睛看時,乃是錢大郎直挺挺的睡著。 弟兄兩個心下想道:「常聞說異人多有變相,明明是個蜥蜴,如何卻是錢大郎?此人後來必然有些好處,我們趁此未遇之先,與他結交,有何不美?」兩下商量定,等待婆留醒來,二人更不言其故,只說:「我弟兄相慕信義,情願結桃園之義,不知大郎允否?」婆留也愛二鐘為人爽慨,當下就在小閣內,八拜定交。 因婆留年最小,做了三弟。 這日也不賭錢,大家暢飲而別。 臨別時,鐘明把昨日賭贏的十兩銀子,送還婆留。 婆留那裏肯收,便道:「戚漢老處小弟自己還過了,這銀,大哥權且留下,且待小弟手中乏時,相借未遲。 」鐘明只得收去了。 自此日為始,三個人時常相聚。 因是吃酒打人,飲博場中出了個大名,號為「錢塘三虎」。 這句話,吹在鐘起耳朵裏來,好生不樂,將兩個兒子禁約在衙中,不許他出外遊蕩。 婆留連日不見二鐘,在錄事衙前探聽,已知了這個消息。 害了一怕,好幾日不敢去尋二鐘相會。 正是: 取友必須端,休將戲謔看。 第3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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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世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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