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重的巨掌驟然松開,章北海的身體從深陷的座椅中彈出來,安全帶的束縛使他飄不起來,但在感覺中他已經與高邊疆號不再是一個整體,粘接他們的重力消失了,他和空天飛機在太空中平行飛行著。 從艙窗望出去,他看到了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明亮的星空。 後來,空天飛機調整姿態,陽光從舷窗中射入,光柱中有無數亮點在舞蹈,這是因失重升起的大顆粒塵埃。 隨著飛機的緩緩旋轉,章北海看到了地球,在這個低軌道位置,看不到完整的球體,只能看到弧形的地平線,但大陸的形狀清楚地顯現出來。 接著,星海又出現了,這是章北海最渴望看到的,他在心裏說:爸爸,我走出了第一步。 這五年來,斐茲羅將軍覺得自己更像實際意義上的面壁者,他所面對的牆壁就是大屏幕上三體世界方向的星空照片,照片粗看一片黑暗,細看有星光點點。 對於這一片星空。 斐茲羅已經很熟悉了,昨天,在一次無聊的會議上,他曾試著在紙上畫出那些星星的位置,之後和實際照片對照,基本正確。 三體世界的三顆恒星處於正中,很不顯眼,如果不進行局部放大,看上去只是一顆星,但每次放大後就會發現,三顆星的位置較上次又有了變化,這種隨機的宇宙之舞令他著迷,以至於忘了自己最初是想看到什麼。 五年前觀測到的第一把刷子已經漸漸淡化了,至今,第二把刷子仍未出現。 三體艦隊只有穿過星際塵埃雲時才能留下可觀察的尾跡,地球天文學家通過觀察對背景星光的吸收,在三體艦隊長達四個世紀的航程要穿越的太空中,已探明了五片塵埃雲。 現在,人們把這些塵埃雲稱做雪地,其含義是雪地上能夠留下穿越者的痕跡。 如果三體艦隊在五年中恒定加速,今天就要穿越第二塊雪地了。 斐茲羅早早來到了哈勃二號太空望遠鏡控制中心,林格看到他笑了起來。 將軍,您怎麼像個聖誕剛過又要禮物的孩子?你說過今天要穿越雪地的。 不錯,但三體艦隊目前只航行了0.22光年,距我們還有4光年,反映其穿越雪地的光線要四年後才能到達地球。 哦,對不起,我忘了這點。 斐茲羅尷尬地搖搖頭,我太想再次看到它們了,這次能測出它們穿越時的速度和加速度,這很重要。 沒辦法,我們在光錐之外。 什麼?光的傳播沿時間軸呈錐狀,物理學家們稱為光錐,光錐之外的人不可能了解光錐內部發生的事件。 想想現在,誰知道宇宙中有多少重大事件的信息正在以光速向我們飛來,有些可能已經飛了上億年,但我們仍在這些事件的光錐之外。 光錐之內就是命運。 林格略一思考,贊賞地沖斐茲羅連連點頭,將軍,這個比喻很好!可是智子就能在光錐之外看到錐內發生的事。 所以智子改變了命運。 斐茲羅感慨地說,同時朝一台圖像處理終端看了看。 五年前,那個叫哈裏斯的年輕工程師在那裏工作,看到刷子後他哭了起來,後來這人患上嚴重的抑鬱症,幾乎成了個廢人,被中心辭退了,現在也不知流落何方。 好在像他這樣的人還不多。 第4部分 這段時間,天氣很快冷了下來,開始下雪,周圍的綠色漸漸消失,湖面結上了一層薄冰。 大自然像一張由彩色變成黑白的照片那樣褪去了亮麗的色彩。 在這裏,溫暖的氣候本來就是很短暫的,但在羅輯的感覺中,這個伊甸園仿佛是因愛人和孩子的離去而失去了靈氣。 冬天是思考的季節。 當羅輯開始思考時,驚奇地發現自己的思緒已到了中途。 記得上中學時,老師曾告訴過他一個語文考試的經驗:先看卷子最後的作文題,然後再接順序答卷,這樣在答卷過程中,會下意識地思考作文題,很像電腦中後台執行的程序。 羅輯現在知道,其實從成為面壁者的那一刻起,他就開始了思考,而且從未停止過,只是整個過程是下意識的,自己沒有感覺到。 羅輯很快重複了已經完成的思考的頭幾步。 現在可以肯定,這一切的一切,都源白九年前與葉文沽的那次偶然會面。 會面以後,羅輯從未與任何人談起過這次會面,怕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現在。 葉文潔已不在人世,這次會面成了只有他自己和三體世界知道的秘密。 那段時間,到達地球的智子只有兩個,但可以肯定,在黃昏的楊冬墓前,它們就懸浮在他們身邊,傾聽著他們的每一句話,量子陣列的波動瞬間越過四光年的空間,三體世界也在傾聽。 但葉文潔說了什麼?薩伊有一點是錯的,羅輯那並未開始的宇宙社會學研究很重要,很可能就是三體世界要殺他的直接原因。 薩伊當然不知道,這項研究是在葉文潔的建議下進行的,雖然羅輯自己不過是看到了一個絕佳的學術娛樂化的機會他一直在尋找這樣的機會。 三體危機浮現之前,外星文明的研究確實是一個嘩眾取寵的項目,容易被媒體看上。 這項沒有開始的研究本身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葉文潔給他的提示,羅輯的思維就堵塞在這裏。 他一遍遍地回憶葉文潔的話:我倒是有個建議:你為什麼不去研究宇宙社會學呢?我隨便說的一個名詞,就是假設宇宙中分布著數量巨大的文明,它們的數目與能觀測到的星星是一個數量級的,很多很多,這些文明構成了一個總體的宇宙社會,宇宙社會學就是研究這個超級社會的形態。 我這幺想是因為能把你的兩個專業結合起來,宇宙社會學比起人類社會學來呈現出更清晰的數學結構。 你看,星星都是一個個的點,宇宙中各個文明社會的複雜結構,其中的混沌和隨機的因素,都被這樣巨大的距離濾去了,那些文明在我們看來就是一個個擁有參數的點,這在數學上就比較客易處理了。 所以你最後的成果就是純理論的,就像歐氏幾何一樣,先設定幾條簡單的不證自明的公理,再在這些公理的基礎上推導出整個理論體系。 第一,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第二,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 我已經想了大半輩子,但確實是第一次同人談起這個,我真的不知道為什麼要談哦,要想從這兩條公理推論出宇宙社會學的基本圖景,還有兩個重要概念:猜疑鏈和技術爆炸。 怕沒有機會了或者,你就當我隨便說說,不管是哪種情況,我都盡了責任。 羅輯無數遍地回想著這些話,從各個角度分析每個句子,咀嚼每一個字。 組成這些話的字已經串成了一串念珠,他像一個虔誠的僧人那樣一遍遍地撫摸著,他甚至解開連線把念珠撒成一片,再把它們按各種順序串起來,直到每粒珠子都磨掉了一層。 不管怎樣,羅輯也無法從這些話中提煉出那個提示,那個使他成為三體世界唯一要消滅的人的提示。 漫長的思考是在漫無目的的散步中進行的,羅輯走在蕭瑟的湖邊,走在越來越冷的風中,常常不知不覺中已經繞湖走了一周。 有兩次,他甚至走到了雪山腳下,那片像月球表面的裸露岩石帶已經被白雪覆蓋,與前面的雪山連為一體。 只有在這時,他的心緒才離開思考的軌道,在這自然畫卷中的無邊的空白上,莊顏的眼睛浮現出來。 但他總是能夠及時控制住這種心緒,繼續把自己變成一台思維機器。 不知不覺中,一個月過去了,冬天徹底來臨,但羅輯仍在外面進行著他那漫長的思想行程,寒冷使他的思想銳利起來。 這時,那串念珠上大部分的珠子已經被磨損得黯淡了,但有三十二粒除外,它們似乎越磨越新,最後竟發出淡淡的光來: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 文明不斷增長和擴張,但宇宙中的物質總量保持不變。 羅輯鎖定了這兩句話,雖然還不知道最終的奧秘,但漫長的思考告訴他,奧秘就在這兩句話中,在葉文潔提出的宇宙文明公理中。 但這個提示畢竟太簡單了,兩個不證自明的法則,羅輯和全人類能從中得到什麼呢?不要輕視簡單,簡單意味著堅固,整個數學大廈,都是建立在這種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但在邏輯上堅如磐石的公理的基礎上。 想到這裏,羅輯四下看看,周圍的一切都蜷伏在冬天的寒冷中,但這時地球上的大部分區域仍然生機盎然。 這充滿著海洋、陸地和天空的生命世界,紛繁複雜,渺如煙海,其實也是運行在一個比宇宙文明公理更簡單的法則下:適者生存。 現在,羅輯看到了自己的困難:達爾文是通過生命的大幹世界總結出了這條法則,而他是已經知道了法則,卻要通過它複原宇宙文明的圖景,這是一條與達爾文相反的路,但更加艱難。 於是,羅輯開始在白天睡覺,晚上思考,每當這條思想之路的艱險讓他望而生畏時,頭頂的星空便給他以安慰。 正如葉文潔所說,遙遠的距離使星星隱去了複雜的個體結構,星空只是空間中點的集合,呈現出清晰的數學構彤。 這是思想者的樂園,邏輯的樂園,至少在感覺上,羅輯面對的世界比達爾文的世界要清晰簡潔。 第2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驚悚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三體2·黑暗森林》
第29頁
精確朗讀模式適合大多數瀏覽器,也相容於桌上型與行動裝置。
不過,使用Chorme瀏覽器仍存在一些問題,不建議使用Chorme瀏覽器進行精確朗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