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聽得那人說話,但聽得他的皮鞋腳步加速地前進。 我仍和他背道而行,但我的步子和他的步子的速度恰正成了反比例。 一會兒他的腳聲已聽不見了。 我估量他已轉了彎。 我突然旋轉身來,幾乎跟小李撞個滿懷,嚇得他倒退一步。 我忙搖搖手,暗示他不要聲張,便用著闊大而輕捷的腳步,一直竄到那轉折處。 我立即把身子蹲下,探頭瞧向五五六號的門口。 趙伯雄也正僂著身子,把耳朵貼在房門上傾聽。 他顯然已懷疑房間里的朋友不是他的真朋友。 他的身子站直了,略略沉吟了一下,他的右手忽而迅速地伸進他的衣袋裡去。 我從轉折處望過去,雖有近十碼的距離,那邊的光線也不很亮,但我仍瞧見他的右手從手袋裡拔出來時,已拿著一支黑色的手槍! 他又站直了考量了一下,隨即將左手握在房門鈕上。 他的手握住了門鈕以後,好像停留了兩三秒鐘,重又猶豫不決。 其實這不是停留,他分明在那裡緩緩旋動,企圖不讓裡面的霍桑發覺他在門外面的行動,以便突如其來地撲進去。 這是個緊張關頭,我當然不能再靜伏了!我放開腳步,直奔過去。 我的手槍早也離了衣袋。 等我奔到五五六號門口時,趙伯雄已把門開了一半,他的左腳跨進了門口,右腳還在門外,他的執槍的右手,卻停留在將舉未舉的尷尬姿態上,我忙舉起手槍,抵住在他背後的脊骨部分,嘴唇里同時發出一種低沉而有力的命令。 「別動手!」 這時忽有一串格格的笑聲,直刺我的耳朵。 那笑聲只增加了我的興奮。 原來發笑的是霍桑。 霍桑正站在門口的裡面,因著趙伯雄的個子高闊,把霍桑掩避著,故而我不曾瞧見。 說也可笑,霍桑的手槍也正抵住在趙伯雄的胸口,故而前後夾攻,已使他沒有動彈的可能。 不過萬一他或我當真的開槍,槍彈透過了趙伯雄,霍桑或我一定也可能分嘗這流彈餘味。 我不能不佩服霍桑的機敏。 他分明早已覺察門外有人,等到趙伯雄在外面旋門鈕的時候,霍桑大概已先伏在門后,故而等門一開,他就立刻把趙伯雄控制著,使他沒有發槍的可能。 霍桑的笑聲終了以後,便伸出左手,將趙伯雄右手裡的手槍迅速地奪去。 他用一種愉快的聲浪說道:「趙先生——唉,孫先生,請進來。 」同時他把自己的手槍也收了回去。 我覺得那趙伯雄並不接受霍桑的邀請,仍不進不出地僵立在門口,幸虧這時候這部分的房間並沒有人出進,否則這種狀態自然會引起意外的紛擾。 我把槍口抵著趙伯雄的脊骨,用力向裡面一推,使他不能不移動腳步。 我也跟著進去,反手將門關上。 我到了裡面,我的手槍仍舊抵住在他的背部。 這完全是出於小心起見,因為我覺得趙伯雄的身材比我高出很多,他的肩膊的闊度也像超出霍桑,如果徒手搏鬥,我們兩個人要制服他,也免不掉要有相當的麻煩。 霍桑正在察驗那支奪得的手槍的彈囊。 一會,他點點頭說:「正是,這裡還有七顆,子彈口徑是零點四五厘米,那少掉的兩顆,一顆是打王麗蘭的,一顆是你孝敬我的,趙先生,對不對!——唉,你今天是叫孫先生,明天也許會姓李,反正都是化名,我就稱你趙先生吧。 好不好?」 我把槍管漸漸移動到了他前面的腰部。 我瞧見趙伯雄那雙濃眉底下的可怕的眼睛,發射出一種有殺人可能的凶光,凝視在霍桑臉上。 他的嘴唇緊閉著,越顯得他的下頷的方闊。 他也和先前的余甘棠一樣,取著靜默的態度,但他的神氣上卻沒有恐懼的樣子。 霍桑又說道:「趙先生,你能不能坦白些,把你經過的事情自動地解釋一下?還是你一定要到了另一個地點才肯說話?」 趙伯雄依舊沒有說話,卻把嚴冷的目光移轉到我的身上。 霍桑把自己的假須和黑眼鏡除掉了,放在袋裡,一邊說道:「我想你總認識我。 敝姓霍,單名一個桑字。 這一位是包朗先生,你總也聽得過。 我們還是用真面目相見。 好不好?」 霍桑舉起右手,好像要給他除掉嘴唇上的假須。 趙伯雄忽自動舉起右手,先除了眼鏡,又在自己嘴唇上一揭,那假須立即落在他的手裡。 他自動開口了。 他發出一種冷澀的聲浪,說道:「你們是私家偵探?是不是?」 霍桑微微彎一彎腰,臉上露著微笑,卻不答話,眼睛在瞧趙伯雄的皮鞋。 他又說:「你們憑著什麼理由,竟用武器控制我?侵害我的自由?」他順手將眼鏡等向旁邊的桌面上一丟。 霍桑仍帶著笑容說道:「我已說過了啊,就為著那兩粒子彈。 一粒子彈你打死了王麗蘭……」 趙伯雄不等霍桑說完,忽發出~聲冷笑,附帶的是他的鼻子里一聲哼。 這一笑一哼,含著一股冷峭的意味,似乎比答語還有力量,竟使霍桑怔了一怔。 霍桑詫異道:「什麼,我說錯了嗎?」 趙伯雄露著一種輕鄙的神氣,自言自語地說:「好一個獨具隻眼的大偵探!」 正在這時候,房門突然推開,倪金壽直闖進來。 他手裡也執著手槍,後面還跟著兩個身材魁梧的探員。 我覺得我的任務可以告一個段落,便將我的手槍收回了。 霍桑點點頭說:「倪探長,我早飯也沒有吃,五臟殿快鬧翻了。 這個人交給你吧——,包朗,你雖吃過粥,可是你的神經緊張了半天,也得休息一下哩。 走吧。 」 他和我走到門口,他又站住了旋轉頭去向倪金壽說話。 「倪探長,桌子上的那柄手槍,缺少兩顆子彈,你收好了。 」他又要走出去的樣子,忽又再度停留。 「喂,他身上也許還有第二支槍,你得小心些。 」他說完了才首先走出門去。 當我跟他出門口的時候,也回頭瞧一瞧。 倪金壽仍把手槍擬注著趙伯雄,兩個探伙早已分立在趙伯雄的左右,一個在開始搜索,另一個已摸出一副光亮的鋼鐲,正要套到趙伯雄的腕上去。 趙伯雄卻並沒有抗拒的傾向。 我跟著霍桑離開亞東踏上他的汽車的時候,心中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愉快和松爽,因為這件案子逐步開展,連續著把三個嫌疑人——余甘棠,陸健笙,趙伯雄——一一收進了法網,這件疑案總可以告一個段落,尤其是這趙伯雄的被拘,使我存在著一種這案子有立即結束的希望。 因為這三個人中間,他是嫌疑最大和最凶暴的一個。 但瞧他曾開槍襲擊霍桑,也是一個顯然的證據。 不料我的得意的情緒,在霍桑方面,卻得不到任何反證。 他將汽車開動以後,臉色很沉著,兩隻手把握在司機盤上,眼光注視著前路,臉上的肌肉也冷冰冰地緊張著。 我仔細地檢視,卻找不到一絲他內心裡松爽的反應。 我禁不住暗暗詫異。 因為他這種神態,和我的期望完全是相反的。 一會,我耐不住問道:「霍桑,你看這案子怎麼樣?不是快結束了嗎?」 「還遠。 」他的視線依舊注視在街路的前向,語聲也很冷淡。 我詫異說:「還遠?什麼意思?這個人難道還不是正凶嗎?」我見他瞧著駕駛盤不答,好像沒有聽得,我又問道:「那麼,你剛才在五五六號里可曾搜得什麼?」 他又簡短地答道:「沒有什麼。 你別多說,此刻很不容易駕駛。 」 他所說的駕駛,當然是指汽車說的。 這時恰當午膳時分——下寫字間的時間,街路上的確車如流水。 他禁止我發言,好像就憑著多說話會分心肇禍的理由。 其實我覺得這明明是託詞。 他的駕駛術很精,在喧鬧區域,他一邊駛車,一邊談笑,我經驗得已多。 這時他把這個理由不許我發問,當然瞞不過我。 奇怪,案子的情勢既然步步順利,霍桑怎麼反而顯得更嚴重緊張呀? 我耐足了性,在路中一路保守靜默。 等到汽車駛到愛文路寓所門前,我又暗暗歡喜,料想他到了寓里,總不能再做緘口的金人。 因為他所說的「還遠」兩個字,的確使我感到莫名其妙。 施桂帶著歡喜的面容迎接我們倆到了裡面。 蘇媽也早已布置好餐桌,端上飯來。 霍桑放下了帽子,馬上就坐到餐桌上去,又給我當頭澆了一桶冷水。 「包朗,快吃飯,有話等一會談。 」 孔老夫子「食不言」的格言,霍桑平日是並不遵守的。 這時他卻不讓我在吃飯時發話,這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難道他果真飢餓已極,口無二用,忙著要吃飯嗎?並不,因為他舉筷以後,只匆匆地吃了一淺碗飯,跟他平日的飯量比較,只夠得上一個倒四折。 他放了筷,坐到那隻他常坐的沙發上去。 我本來並不很飢,又受了他的影響,飯量當然也大打折扣。 當蘇媽進來收拾碗筷的時候,也帶著詫異的面孔,不過伊見了霍桑臉上那種嚴冷的神氣,卻不敢多嘴。 一會兒,我們倆都已燒著了紙煙。 我的被遏制的疑問終於耐不住了。 「霍桑,這到底是什麼一回事?據我看來,這案子進展得非常順利。 你怎麼反而滿臉心事?」 霍桑吐了口煙,瞧著地板答道。 「我受不住他的一陣冷笑。 」 我忙道:「他的冷笑?你說趙伯雄嗎?」 霍桑點點頭,並不答話。 我又說:「奇怪,他笑一笑,竟使你這樣氣悶。 你竟跟他鬥氣?你不是常說當偵探的人,應得把握著理智,不能受感情的支配?現在你因著他的一聲冷笑,竟會如此,那豈不是笑話?」 第3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舞后的歸宿》
第33頁
精確朗讀模式適合大多數瀏覽器,也相容於桌上型與行動裝置。
不過,使用Chorme瀏覽器仍存在一些問題,不建議使用Chorme瀏覽器進行精確朗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