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曾瞧見過割掉了的死人頭。 因為這種慘怖的景狀決不能在腦室中留什麼美感的印象,故而即使有可瞧的機會,我總願意放棄。 不過這時候情勢不同,我不能不略瞧一瞧。 那頭的面部和頸部大部分都經過了石灰粉的塗抹,面頰上薄薄的皮肉微微皺縮著,卻並沒有腐爛之象,雙目閉著,嘴唇卻微微張開,露出些殘缺不全的齒根。 頭頂上還有幾根稀疏的頭髮,已幾乎完全給石灰染白。 霍桑察看那人頭,真像解剖室里的一個醫士,聚精會神地注視著,並沒有驚懼,或憎惡的表示。 他從書桌上拿起一張報紙,撕了半張,向那死人頭的面部和頸項部分抹試著。 他低聲說道:「保盛兄,這樣子你瞧得清楚嗎?是不是你的媽? 王保盛細細一瞧,便連連點頭,似表示這頭確是他母親的。 他說不出話,他的臉上又籠罩著一重悲慘的神氣,同時用手指讀他的眼睛。 霍桑又用手指在預項上斷割部分摸了一摸。 這舉動一進我的眼帘,竟使我打了一個寒嫩,連忙把視線移到別處。 霍桑又低低地詫異道:「原來如此!誰想得到呢?包朗,我已跳出了這個矛盾圈了!——對!對!——前半部是合理的,後半部是詭秘的!原來如此! 我忙應道:「你的話什麼意思? 他遲疑了一下,又道:「正是,什麼意思?他們為什麼這樣子干?割掉了頭!他們又為什麼這樣子把頭送回來?包朗——我錯了!我錯了! 「錯在什麼地方? 「矛盾還是矛盾!我依舊不曾跳出這個圈子!包朗,這真是太複雜了!你且別問,我此刻也和你一般地迷們哩! 這幾句反覆不定的話,顯示他自己也理解不得,我更完全摸不著頭腦。 王保盛也在一旁發獃。 但霍桑既有這樣的表示,當然不容我再隨意發問。 我的牙痒痒的疑團只索性暫時悶在心裡。 一會,霍桑定了定神,用白巾抹了抹手指,回頭向王保盛道:「你自己可已見過那位表母舅?」 那少年點頭道:「見過的,我忘記告訴你了。 他在一點鐘時到這裡,只和我敷衍了幾句,絕不曾談什麼有關的話。 但他在我姨母房裡,卿卿咬咬地密談,足有一個多鐘頭。 後來在四點過後,他又來過一次。 「那時可曾和你談過?」 「沒有。 我不曾下樓,但聽得他的聲音。 我彷彿還聽得另一個男子聲音,料想也許就是那個姓唐的。 不過他們的進出,我都不曾瞧見。 他們逗留的時間也不很久。 當霍桑和王保盛低聲談話的時候,我隨時留意著房門,卻並不見什麼人偷聽。 霍桑把那木箱蓋好,叫王保盛重新放在床底下,又低聲向王保盛說: 「保榮不是住在亭子間里嗎?我要進去瞧瞧。 「他的房門鎖著啊。 「那不妨,我有鑰匙。 我們走出了房門,霍桑便在樓梯頭右側的亭子間門口站住。 他先在門鈕上旋了一旋,隨即從褲袋中摸出一串鑰匙,揀了一個插進鎖孔里去,旋了一旋,不能轉動,又拔出來換了一個。 那第二個鑰匙一進鎖孔,果真應手而開。 亭子間雜亂不潔。 床上被褥亂疊,瞧上去很臟。 椅子上堆了幾件衣裳,一雙塗著爛泥的樹膠套鞋橫在地板中央。 那小鐵床面前有一隻半新的新式鏡台,台上放著些面盆,熱水瓶,鉛筆,紙煙罐,煙灰盆等類,都是雜亂無章。 台角上有一隻小鍾,這時已停止不走。 檯面上燒焦痕斑斑,紙煙灰也狼藉滿台,那煙灰盆反而有名無實地空虛著。 我站在霍桑背後,瞧見了這種景狀,有一種不舒暢的感覺。 並且那小窗也緊緊閉著,小間中的空氣也沉悶難受。 我覺得瞧不出什麼,正想先行退出,忽見霍桑開了鏡台的抽屜,嘴裡喃喃的咕著。 我因重新站住。 「唉,這裡有狗票,回力球票——這是什麼?唉,這是搖攤的記錄,他還畫著一條線路,記得非常詳細,他真可算得一個賭學博士了。 」他頓了一頓,他的手仍不住在抽屜中翻檢,「唉,這是什麼圖?」 我忙走近一步,霍桑拿著一小方白紙,正在翻轉來瞧紙的反面。 那紙上寫著: 「諸葛亮唱空城計。 這七個字是用鉛筆寫的,字跡也拙劣得不成樣子。 那紙很薄,隱隱的顯出那一面還有圖畫。 霍桑兀自注視著那七個鉛筆字獃想,卻不將那紙再翻過來。 我不等他的應許,便從他手中拿過那一張紙。 那是一張包紙煙的薄蠟紙,另一面果真畫著一個古裝人物。 這圖像的姿態比例倒還不錯,分明是印摹而成的。 但這人形並不是平劇或舊小說中所傳諸葛亮,和後面所寫的唱空城計似不相合;並且旁邊還有一個像田螺形的墨團,和一隻么二牌。 真是莫明其妙! 我問道:「這個畫有什麼意思? 霍桑的目光釘住在我拿著的一小方詭秘的畫圖上,似乎沒有聽得,接著他忽自言自語地咕喀著。 「唉!莫非是這一套玩意?但怎麼又這樣子收場?唉!這又太矛盾了! 我忍不住說:「霍桑,你在轉什麼念頭?這幾句話又有什麼意思?你能不能說得明白些? 霍桑依然不答,仍在出神似地獃想。 忽而他的眼珠轉了幾轉,又側著耳朵向樓下傾聽。 他低聲道:「唉,大概是許律師來了。 我們下去吧。 我沒有得到霍桑的答覆,但也來不及再問。 他對於這一張發現的怪圖似不很重視,並不向我索回。 我就將這紙順手塞在我的袋中。 那許邦英律師年紀在四十六七,穿一件鼻煙色的嘩嘰夾袍,上面罩一件玄色毛葛的馬褂,足上也穿著一雙黑紋皮的皮鞋。 他的臉形狹長,下頜又特別尖削,高突的鼻子,配著一雙鷹目似的眼睛,上嘴唇上留著一撮卓別群式的短須,從外貌上觀察,倒像一個十足道地的新式官僚。 他操著一口純粹的國語,見面時那種虛偽的禮貌,也足以證明他在交際本領上確有深造。 他和我們倆剛才通過了姓名,還沒有坐定,那毛巡官也從外面進來。 霍桑忙站起來介紹,卻並不說明毛巡官的職務。 這時那開門和送茶的,都是那個江北媽子。 保鳳仍躲在房裡,房門也已關上。 伊的母親優氏更始終不曾見面。 許邦英帶著笑容說道。 「霍夫生。 我此番到上海來,原是受了舍表妹的囑託,想把分產的事情和保盛談一談。 不料我到這裡以後,才知保盛因著某種誤會,正在暗地裡亂撞。 我想你們定是受了保盛的委託,已勞了好一會神。 其實這完全是誤會的。 」池旋轉頭去瞧著霍桑左邊的王保盛。 「保盛,你也太多疑了,憑空里勞人家奔走。 好孩子,你真是神經過敏了。 」 王保盛坐在靠客堂門口的方凳上,他的發光的小眼睛,從深度鏡片後面向許邦英瞧瞧,閉著口不答,但他的眉宇間充分暴露出敵對的目光。 霍桑也帶著笑容,應道:「許先生,你的見解我也有幾分贊同。 我也相信這件事並不像保盛兄所意想的那麼嚴重,不過我們為職務關係,既然受了委託,不能不調查一下。 況且這件事如果出於誤會,這誤會的疑障也應得早一些撤除。 」 許邦英忙著點頭,答道:「正是,正是。 霍先生的高見我十二分贊同。 但不知你們調查的結果怎樣,可否先請賠教?」 霍桑緩緩答道:「我很慚愧,還談不到什麼結果。 因此,我想與其在暗中摸索,反容易走入歧途,不如爽快些當面來談談。 現在最好請令表妹出來,把經過的事情大家開誠布公地談一談。 」』 第2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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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圈》
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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