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關掉了房間里的燈光,然後坐在控制台旁邊,那裡覆蓋著刻度盤和數字讀出設備。 控制台的中央有一扇熒光屏。 這個房間已經成為一艘星際飛船的指揮平台,而熒光屏就是一扇俯視內部無窮世界的窗口。 他推上一個開關,彎腰坐在椅子上,使頭部靠近熒光屏。 他的臉龐在屏幕的光線下發出綠色的光輝,反射到玻璃上:長長的頭髮,嚴肅的表情,深陷的眼睛掃視著地形。 他正觀察著一個細胞的角落。 這種情形就像在高海拔的地方欣賞風景一樣。 這就是細胞的景色。 在他的眼前隱現的是一片遼闊而複雜的遠景圖像,圖像中眾多的細節擁擠在一起,比大腦能夠接納的還要多。 為尋找一種病毒,你有時可能要花數天時間掃描細胞。 在一塊切片里,或許會有數千個細胞需要搜索——而你仍然有可能找不到你要找的東西。 生物體系的不可思議之處就在於,不論觀察到多麼細小,它永遠就是那麼複雜。 他可以看見類似於河流、小溪和牛軛湖的形態和形狀,他可以看見類似於城鎮的斑點,他還可以看見森林的環帶。 它是一張熱帶雨林的鳥瞰圖。 細胞就是下面的世界,而那片叢林中的某個地方藏匿著一個病毒。 他旋轉一個旋鈕,在細胞之中漫步著,細胞的景色緩緩地漂移到他的視野中。 他提高了放大倍數。 於是這片景色朝他湧現過來。 他屏住了呼吸。 等一下——這個細胞有點問題。 這個細胞亂七八糟。 它不僅僅是壞死了——它被摧毀了。 它已經被驅散開來,而且有蠕蟲在上面爬動著。 這個細胞上鋪滿了爬蟲。 細胞的某些部分充斥著如此眾多的病毒,以至於它們看起來類似於大量的繩索。 這是一種蜷絲狀病毒。 他想,馬爾堡病毒。 這種物質看起來像馬爾堡病毒。 他不禁彎下腰湊近了屏幕。 他的胃部收縮著,纏結著,翻轉著,他感到一陣不愉快的感覺。 這是嘔吐因子。 他簡直驚慌失措了,幾乎要衝出房間大聲叫喊,「馬爾堡病毒!我們得到馬爾堡病毒了!」然而轉念一想,事情真是這樣嗎?他不禁吸了一口氣。 他不知道這種東西是否就是馬爾堡病毒,但非常確信的是它看起來是一種蜷絲狀病毒,一種線狀的病毒。 然後,他的腦中閃現出一幅圖像——彼得?卡迪納爾的肝臟細胞破裂並且被爬蛇吞沒的圖像。 他把這幅圖像轉移到記憶的中央,與他看到的屏幕上的圖像進行比較。 他完全清楚卡迪納爾毒株的模樣,因為他已經諳熟了其中的花體和燕麥圈形狀。 病毒對那個男孩的所作所為……對那個男孩的身體組織的毀滅性影響……哦,哎呀!——哦,哎呀!——我和加爾林已經聞過這種物質啦。 我和加爾林曾經操作過這種物質,而這是一種生物危害4級微生物。 馬爾堡病毒……哦,哎呀……一陣極不愉快的感覺潑濺到他身上,他驀然之間意識到了懸在兩腿之間的男性外生殖腺……腐爛發臭、表皮剝落、梨子大小的黑色睾丸。 他開始用顯微鏡拍攝照片。 幾張底片從機器中滑出來。 他把它們拿到一間暗室里,關上燈光,然後沖洗照片。 在漆黑的環境下,他有充分的時間進行思考。 他推算著自己暴露的日期。 讓我們想一下,出門狩獵之前的那個星期五,他曾經聞過那個長頸瓶。 那就是在……十天之前。 馬爾堡的潛伏期是多長呢?他不能立刻知道。 讓我們想一下——對於吸入了馬爾堡病毒的猴子來說,它們的病情發展經歷了較長時間,從六天到十八天。 而他在第十天。 我處於生病的邊緣了。 我處於倒下的黃金時段!我昨天頭痛過嗎?我現在頭痛嗎?我發燒了嗎?他把手放到前額上。 感覺還好。 僅僅因為我在第十天沒有頭痛,並不意味著我在第十二天也不會頭痛啊。 我嗅那個瓶子的時候吸得有多深?我弄破瓶帽了嗎?那樣會使材料噴洒出來的。 我記不清了。 我後來用手指揉過眼睛嗎?我記不清了。 我用手指摸過嘴嗎?我或許摸過,我不知道了。 他懷疑自己弄錯了。 或許這並非馬爾堡病毒。 他只是一名實習醫師,他只是在學習這種材料而已。 在華盛頓郊區發現大量的生物危害4級病毒,這可不是實習醫師們天天做的事情。 或許這不是一種蜷絲狀病毒。 我能多肯定呢?如果你去告訴你的上司,你發現了馬爾堡病毒而且你弄錯了,那麼你的事業就在試管之中完蛋了。 如果你發出一次錯誤的呼叫,那麼首先,你引起了恐慌。 其次,你變成了笑柄。 他接通了暗室燈光的電源,從定影液中拖出底片,然後把它們放到明亮處。 他看到底片的負像上有形狀如蛇一般的病毒顆粒。 它們是一條條相互纏結的眼鏡蛇,就像蛇髮女妖的頭髮一樣。 它們是大自然的本來面目,裸露而猥褻的女神。 這種東西美麗得驚人。 當他凝視著照片時,他感到自己被從人類世界中拉出來,進入了另一個世界,道德界限在那裡變得模糊不清並最終完全消失了。 他沉湎於驚奇與讚美之中,儘管他知道自己是犧牲者。 可惜的是他不能用來複槍把它打下來。 他還看到了照片中的其他東西,這些東西讓他恐懼萬分,滿懷敬畏的感覺。 細胞的結構已經被病毒更改得幾乎面目全非了。 它們把細胞轉變成為類似巧克力甜餅的東西,而其中大部分是巧克力片。 這些「巧克力片」就是由純病毒組成的類似晶體的集團。 他稱它們為「內含體」。 它們是一窩即將孵化的病毒。 病毒在細胞內部生長時,類晶體或者磚狀物就會出現在細胞中央。 然後它們向外移動,逼近細胞的表面。 磚狀物接觸到細胞壁的內表面后,它會分裂成為數百個單獨的病毒。 這些病毒的形狀就像細絲一樣。 這些細絲擠出細胞壁並在細胞外萌芽,如同青草從肥土中長出一樣。 在磚狀物出現並向外移動的同時,它們會扭曲細胞,導致它迅速膨脹而且改變形狀,而最終細胞會爆裂開來——它會突然破裂而且壞死。 於是細絲脫離了細胞,漂移到宿主的血流中,進一步繁殖,俘獲更多的細胞,形成更多的磚狀物,然後又會爆裂細胞。 他注視著這些磚狀物,他意識到自己十天前觀察長頸瓶里的細胞時所認為的「胡椒粉」——細胞中的那些斑點——其實是內含體。 那也是細胞為何看起來腫脹肥大的原因。 因為它們「懷孕」了,塞滿了病毒磚狀物。 因為它們即將爆裂。 第一個天使 11月27日,星期一,上午十點 托馬斯把照相底片印在八寸乘十寸的蠟光紙上,然後前往他的上司加爾林的辦公室。 他的雙手握著照片,沿著長長的走廊前行,走下一段樓梯,穿過一扇安全門,將身份證劃過一個感測器,然後進入了迷宮一般的房間。 他向一名士兵點頭致意——四處都站著士兵,履行著他們的職責——然後走上另一段樓梯,經過一間張貼著世界地圖的會議室。 軍方的人們常常在這間會議室里討論病毒的蔓延情況。 現在裡面正有人開會。 他轉身來到另一側的一套房間。 其中,有個房間雜亂得讓人嘆為觀止,稱得上是一片狼藉。 這個房間屬於吉恩,那位曾經領導過卡塔姆洞穴探險的生化防疫專家。 而對面就是加爾林的辦公室。 這個房間保持得比較整潔,雖然空間比較狹小,不過還好有一扇窗戶。 加爾林把自己的辦公桌放置在窗戶旁邊,以獲取更多的陽光。 而牆壁上掛著他的孩子們完成的圖畫作品。 其中有一幅是他女兒畫的,畫面上是一隻兔子在燦爛的黃色太陽下方。 擱板上放著一件非洲雕塑品,其形狀是人類的指尖上握著一個雞蛋,彷彿雞蛋中包含著什麼即將孵化的饒有趣味的東西。 「有什麼事嗎,托馬斯?」加爾林問道。 「我們有大麻煩了。 」托馬斯把照片在加爾林的辦公桌上一字排開。 現在是11月,天氣陰冷,窗外的光線柔和地灑在「蛇髮女妖」圖像上。 「這是來自雷斯頓的猴子,」托馬斯說,「我認為它是一種蜷絲狀病毒,而且很有可能是馬爾堡病毒。 」 加爾林想起自己曾經聞過那個長頸瓶,他說道:「你和我開玩笑吧?這可不是好玩的。 」 「這可不是玩笑,加爾林。 」 「你確定嗎?」加爾林問道。 托馬斯表示他感到非常的確信。 加爾林仔細地看著這些照片。 是的,他可以看見蠕蟲。 是的,他和托馬斯已經把它吸入肺里了。 唷,他們卻沒有頭痛。 他記得當時,切碎錫紙里神秘的粉紅色的小塊肉時,他對這位病理學家談及的話語:「幸運的是這並非馬爾堡病毒。 」是啊,正確。 「這塊標本的尺寸對不對?」加爾林問道。 他取出一把尺子,測量這些顆粒。 「它似乎比馬爾堡稍微長一些。 」托馬斯說。 馬爾堡病毒顆粒會形成類似燕麥圈的環狀物。 而這塊材料更像是義大利麵條。 他們翻開教科書,把托馬斯拍的照片與教科書中的照片進行比較。 「我看它不錯,」加爾林說,「我會把它給彼德斯瞧瞧。 」 加爾林,這位軍方的非軍職人員,決定向軍方指揮系統通報此事。 首先應該通報給軍醫署的克拉倫斯?詹姆斯?彼德斯上校。 他是研究院的疾病評估部門的主任,負責對付危險的未知微生物的醫生(他稱這些微生物為「有趣的材料」)。 彼德斯幾乎是單槍匹馬地建立了疾病評估部門,而且他也是單槍匹馬地管理著這個部門。 他屬於那種另類的軍人,悠閑自得,才華橫溢,卻又漫不經心。 他戴著絲框眼鏡,紅潤的圓臉,面色愉悅,留著鬍鬚,說話慢吞吞,帶有輕微的得克薩斯腔調。 他的身材不算高大,不過很愛吃東西,連他自己都相信體重過重了。 他會說一口流利的西班牙語,這是他早年在中非和南非的叢林中搜尋高危微生物的時候學會的。 軍隊的規章制度要求他在早上八點鐘上班報到,但是他常常在十點鐘左右才悠然而來。 他不喜歡穿制服,常常穿著褪色的牛仔褲和火紅的夏威夷襯衫,連同一雙涼鞋和「德維比希」白色短襪,看起來好像他剛剛在一家墨西哥飯店裡度過一宿的模樣。 他不穿制服的借口是得了腳氣,聲稱這是他在中非染上的一種不能治癒的熱帶毒株,而且永遠不能徹底去除,於是他不得不穿短襪和涼鞋,以保持他的腳趾附近空氣流通,而牛仔褲和火紅襯衫則是套裝的一部分。 彼德斯每天工作十二小時,在夜裡下班,常常在其他人下班之後很久才回家。 在官僚系統中,彼德斯能夠像鯊魚一樣遊刃有餘。 下屬全都對他忠心耿耿,而他還會輕易地而且是故意地製造敵人,只要能讓他滿意。 他駕駛一輛紅色的豐田汽車,曾經闊氣過一陣子。 在熱帶雨林和稀樹大草原上旅行時,他會愉快地享用當地人吃的任何東西。 他曾經吃過青蛙、蛇、斑馬肉、水母、蜥蜴,以及不剝皮的整隻蛤蟆。 不過,他認為自己還從來沒有吃過蠑螈,至少在菜湯里沒有認出過。 他曾經吃過煮熟的猴腿,還喝過用人的唾液發酵的香蕉啤酒。 有一次,他在非洲中部探險,率領一支隊伍搜尋埃博拉病毒,當時正值分蜂季節,他發現自己處於白蟻國度里,於是他靜候在蟻穴附近,等待白蟻湧出來時收集它們,然後生吃它們。 他認為它們有一種爽口的堅果味道。 他是如此地喜歡白蟻,以至於把它們與血液樣本冷藏在一起,使白蟻終日保持新鮮。 這樣,當太陽從非洲大草原上落山時,他就可以像吃花生一樣吃白蟻點心,伴著晚間杜松子酒下肚了。 他還喜好悶死的天竺鼠,把它們連同血液和內臟一起烘烤。 天竺鼠會像書本一樣翻開,提供珍品,而他喜歡挑吃天竺鼠的肺臟、腎上腺和腦髓。 於是,不可避免地,他會為此付出代價。 「我總是生病,但這樣值得。 」他曾經對我這樣說道。 他非常迷信地圖,而他辦公室的牆壁上總是掛著許多幅地圖,上面標記著病毒蔓延的位置。 加爾林把托馬斯的照片放進一個文件夾里。 他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這些照片。 他發現彼德斯正在那間掛著世界地圖的會議室里開會。 加爾林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我不清楚你現在正在做什麼,彼德斯,但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 「什麼事?」 加爾林雙手握著合上的文件夾。 「這事情有點敏感。 我實在不想在這兒打開它。 」 「什麼事這樣敏感?」 加爾林略微地打開了文件夾,只讓彼德斯瞥了一眼,然後趕緊合上了。 上校的臉上露出驚奇的表情。 他站了起來,沒有與其他人說一句話,甚至沒有請准提前離開,就同加爾林一道走出了房間。 他們回到加爾林的辦公室里,然後關上了身後的門。 托馬斯在那裡等著他們。 加爾林在辦公桌上鋪開照片。 「瞧瞧這些,彼德斯。 」 上校瀏覽著照片。 「這到底是從什麼地方來的?」他問道。 「那些來自雷斯頓的猴子。 看起來不太妙。 托馬斯認為它是馬爾堡病毒。 」 「我們以前被愚弄過,」彼德斯說,「很多東西看起來都像蠕蟲。 」他凝視著照片。 這些蠕蟲是不會弄錯的——還有這些類晶體——這些磚狀物。 看著它是真實的。 感覺它是真實的。 他不禁皺起眉頭,後來,他將此描述為「嚴重的皺紋因子」。 他想,對於弗吉尼亞的那個城鎮及其居民來說,這件事情將會是一個可怕的麻煩。 「第一個問題,」他繼續說道,「就是實驗室污染的可能性有多大?」這種材料有可能是軍方自己的卡迪納爾毒株——它或許不知怎的從冷凍櫃里泄露了出來,而且進入了那些長頸瓶中。 不過那似乎不大可能。 而且他們考慮得越多,越覺得不可能。 卡迪納爾毒株保存在大樓的另一塊區域里,位於好幾堵生物隔離牆的後面,與猴樣本之間有著很遠的距離。 還有眾多的安全措施防止馬爾堡-卡迪納爾之類的病毒被意外地釋放。 那幾乎不可能。 不可能是一次污染。 然而它可能是不同於病毒的某種東西,或許只是虛驚一場。 「這兒的人們每當看到長長的纖維狀的東西的時候,就會自認為發現了蜷絲狀病毒,」彼德斯說,「我表示懷疑。 很多東西看起來像馬爾堡。 」 「我同意。 」加爾林回答說,「它或許什麼也不是。 它或許只是又一頭尼斯湖水怪罷了。 」 第1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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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危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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