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丘一閃身從大路站進森林,隱蔽起來。 正是剛才遇見的那個年輕人。 摩托車捲起一片塵土,駛進了村落。 顯而易見,這個年輕人一定是想起了通緝令上寫的相貌和服裝來了。 杜丘不顧一切地在森林中奔跑起來。 已經聽見有好幾台摩托車在街上賓士的聲響,肯定是那些瘋狂的傢伙發現了獵物,立刻駕車追來。 連喊叫聲也聽得清清楚楚了,那是人類在捕捉自己的同類時的歡呼聲。 就連狗也莫名其妙地跟著一起狂吠。 ——放出狗來了? 杜丘拚命地跑著,簡直是連滾帶爬。 腳象被竹籤子扎了一樣劇痛,胸口憋得透不過氣來。 但是絕不能停留。 這幫人要比警察更熟悉山路,跑得也快,而且兇猛異常。 摩托車有節奏的聲響,正說明了這一點。 這種有節奏的啥啥聲,宛如兒童們做遊戲時唱的一首歌,充滿了追捕逃亡者的無比快意。 不久,跑在前頭的狗追了上來。 真不知被他們抓住將會怎樣。 人捕捉人——這裡充滿了那種人捕捉動物時所無法比擬的殘忍的喜悅。 穿過了森林,他又登上了山崖。 追進森林裡來的那些年輕人,旁若無人地高聲大叫,彼此呼應。 搶在最前頭的是狗的叫聲,杜丘邊跑邊想,已經不行啦。 他深知阿伊努族人用來獵熊的狗有多麼兇猛。 杜丘並不象狐狸那樣機靈,他無法防備這每狗。 白天不同於夜晚,沒有藉以隱身的黑暗,即便是黑夜,在狗的面前也無計可施。 他踉踉蹌蹌地跑著,體力的消耗己達到了極點。 儘管如此,杜丘還是向前跑去。 跑著跑著,一個兇狠的念頭掠過腦海。 難道不應該站住,和這幫傢伙血戰一場嗎?——這幫傢伙憑什麼要追上來?他們有什麼權力非得要捕捉一個與自己無關而且又無罪的人不可呢?這夥人並不是警察。 他們為什麼要讓狗跑在前頭追呢?難道這幫傢伙沒有想過,逃犯也許是無辜的嗎?這幫傢伙,只憑一紙告示,就認準了逃犯是惡魔,於是,一心一意地來捕捉惡魔,體味著追捕的樂趣。 如果這也叫做百姓的話,那麼,這樣的百姓不正是惡魔嗎?這樣的百姓所支持的國家權力,又能是什麼呢?杜丘思索著。 這裡沒有什麼路,杜丘用兩手分開樹叢往前走。 會不會被這群比流氓更可怕的年青人包圍呢?這種不安的心緒油然而生。 身後傳來一陣響聲。 他回頭一看,原來是只狗,一隻白毛的阿伊努狗象箭一般直奔而來。 有著狩獵經驗的杜丘,非常了解阿伊努狗,那絕非警犬之類的狗可比,就是面對大熊也毫不退縮,是一種不怕死的狗。 杜丘想揀一段木棒拿在手裡。 只要有根棒子,一隻狗還能對付。 可是卻找不到。 狗已經追上來了,但它只是追到跟前,用眼角看了看杜丘,就轉身跑遠了。 杜丘鬆了口氣,毫無血色的鐵青的臉上,堆滿了苦笑。 狗其實並不知道它自己在追什麼。 男人們在騷亂中把它們放了出來,於是它們就興奮地去搜尋獵物,各自奔跑著。 獵狗心目中的獵物,可能是鹿,也可能是狐狸,反正不是杜丘。 捕捉人的狗,只有警犬。 這隻狗很快又轉回來,站在那裡,對著杜丘搖了兩下尾巴,隨後急匆匆地朝著對面的森林跑去了。 傍晚時分,杜丘又找到一個小棚子。 看來,這種開採礦床時留下的朽爛的小棚子,幾乎到處都有。 雖然叫做小棚子,其實連露水都遮不住。 四壁百孔千瘡,破洞累累。 從裡面仰視夜空,星星都歷歷可數。 杜丘躺下身來。 全身疲憊得一動也動不了。 他出神地望著思星,漸漸地,在他的眼裡,星星越來越亮了,也越來越堅硬了。 ——只有去自首了? 他想,為了不致餓死,也只好如此了。 在城市會怎麼樣且不說,反正在這山裡是毫無辦法。 或許警察正是看到了這一點,打算對他採取飢餓戰術的吧。 自己是不想默默無聞地倒斃山中的。 與其餓死,還不如無辜入獄。 杜丘把破爛不堪的外衣,蓋在頭上和前腳。 大雪漫天飛舞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宣告了嚴冬的到來。 今夜將是一個更加寒冷的夜。 不知是什麼聲音把他驚醒了。 也許是飢餓和寒冷使他醒來。 遠處山峰上,動物的啼叫聲劃破夜空。 「嘎伊——喲,嘎伊——喲!」 這是蝦夷鹿的叫聲。 杜丘起身來到外面。 在冰冷的月光下,一片黑黝黝的山巒隱約可見,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遠處的山峰大概就是批利卡山一帶。 批利卡山是阿伊努語,意思就是女神山。 鹿的叫聲並不是從那麼遠的地方傳來的,它們就在眼前的山峰上啼叫。 這是在宣布鹿的交尾期已經到來。 「鹿在交尾嗎?」 杜丘自言自語地叨念著。 鹿能在如此嚴酷的自然界中覓食、交尾、生存,真是令人欽佩。 而人呢,在這山裡只過了一兩天,就要被迫做出抉擇,或者餓死,或者屈從於權力、放棄自由。 而人最終所選擇的卻是被剝奪自由這條路,因為覺得這條路畢竟要比餓死強得多。 「嘎伊——喲,嘎伊——喲,嘎伊——喲!」 在另外的山峰上,又有別的鹿在啼叫。 叫三聲的,是三叉角的公鹿。 那聲音強勁有力,清脆響亮,劃破了漫漫長夜裡的濃重的黑暗,越過一座座長滿茂密的蝦夷松的山峰,消失了。 然而,那激越的鳴聲,卻像被冰冷的月光粘附在一座座山峰上,仍然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這是多麼令人感到有些超凡入聖的情景。 三叉角公鹿雄壯的叫聲,深深地震動了杜丘。 他面對著餘韻末消的山巔,帶著一種說不清的憤怒,長長地吁出一口氣。 逃跑的信念重新佔據了他的頭腦。 不,這不是逃跑,而是追蹤,必須窮追到底。 逃跑不過是權宜之計,而根本目的卻是窮追到底。 如果在這兒就縱失敗,那設置陷講的人就正中下懷了。 絕不能這樣! ——窮追到底! 陷害自己的這個陰謀的內幕到底是什麼,這當然也要揭露,但現在杜丘已經沒有想要揭露陰謀、洗清罪責、以期求得自身安泰那種急切的心情了。 洗不洗清罪責,那是無所謂的,關鍵是要窮追到底,直到剝掉導演了這場喪盡天良的陰謀劇的人的假面具。 在這短暫的瞬間,杜丘暗自下定了決心。 他用自己今後的人生,做了這最後的賭注。 與其害怕餓死而交出自己的自由,莫不如一直活下去,直到餓死。 杜丘下了這個決心,反倒覺得不那麼飢餓難忍了。 ——明天,向密林深處進發! 警察可能不會封鎖所有的地方。 他可以吃一些野草毒和野香草,再找點獼猴桃充饑,不管要用多長時間,也要尋找一個警戒比較薄弱的村落跑過去。 絕不能因微不足道的飢餓而捨棄自由。 既然警察已在橫路家設下了埋伏,那就大體上可以確定,橫路敬二和寺町俊明就是一個人。 儘管還沒弄清模路目前的狀況。 但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杜丘回到小棚子里。 第二天,他一大早就離開小棚子。 根據陽光確定了方向,決定朝西北走。 穿過野獸往來的小徑,先後跨過了三條小河。 從地圖上看,日高山脈發源的無數條河,展開了許許多多支流。 從昨天被警察追趕逃出的那個位置,計算了一下走過的距離,剛剛渡過的這條河很可能是幌別川上游的美那春別川或守漫川。 地圖上沒有標明這一帶有村落。 如果真有的話,杜丘很希望是個老人占多數的阿伊努族村落。 對於那些有著以捕人為樂趣、極端殘忍的年輕人的村落,杜丘再也不想誤人其中了。 他走得很慢。 兩腳有些不聽使喚,瑟瑟發抖。 一路上,他只吃了一點點野草毒和獼猴桃。 生香章難以下咽,可他沒有精神去生火。 再說,火柴和香煙也都沒有了。 只有水很豐富。 灌滿了水的肚子,每走一步,都要發出咕嚕咕嚕的響聲。 長在蘆葦里的七度灶草,結著通紅的果實。 襯托著它的,是露出在連綿的峰巒之上的一片湛藍色的晴空。 然而,杜丘此時毫無詩意。 他看見了幾隻兔子,於是揀起塊石頭想打死它,可走了幾步立刻又把石頭扔掉了。 杜丘迷了路。 不,說迷路是不恰當的。 因為他一直是在不斷地判斷著那些獵人走過的小路,並沿著它走下去。 要說迷路,只能說是從最開始就迷了路。 即便如此,他也並沒有亂走一氣,總是看準了山勢,判斷出哪是豬人走的小路,儘可能地朝西北方向走。 自己過去打獵的經驗發揮了作用。 但是,現在走錯的這條路,分明是一條野獸常走的小道,已經被鹿踏得堅硬無比。 走野獸的路可是件險事,說不定在哪兒就會碰上熊。 杜丘站住腳,想往回走。 忽然,他大吃一驚,嚇得縮成一團。 就在眼前,大約十幾厘米的地方,扯著一條細線。 順著錢慢慢地看去,線的一端消失在繁茂的樹叢中。 「別碰線,」杜丘叮囑著自己,小心翼翼地鑽進茂密的樹叢。 在樹叢深處,一棵粗大的落葉松上,固定著一枝舊的村田槍①,這條線就連在板機上。 ①村田經芳於1880年設計的一種獵槍。 ——譯者 這種預先設下獵槍的作法,在獰獵法上是被禁止的。 由於設置時做過精心計算,因此只要路過的野獸碰上細線,槍就會自動發射而命中。 杜丘把槍從固定支架上摘下,打開彈倉,裡面裝著一粒鉛彈,是打鹿或熊用的。 第1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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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捕(渡過憤怒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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