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已經升起,而我還在游哇游哇。 在河上開始遇到乘著船的人。 在一條船上響起槍聲之前,我是不怕人的。 我沒想到人會開槍打我。 我繼續游。 槍聲又響了起來,我的脖子上突然像被蜜蜂蜇了一下。 我扭頭看去,發現一條幾個土人划著的小船上坐著一個白人,看樣子像個英國佬。 就是他在向我開槍。 天哪!人對我的威脅一點兒不亞於野獸。 我現在怎麼辦?我想沖英國佬嚷幾聲,求他別開槍,可惜我只能發出幾聲尖叫而已。 只要英國佬打中目標,我就得完蛋……您告訴過我,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耳朵與眼睛之間的那塊頭骨——那下面就是腦子。 我這時想起了這一忠告,就扭過頭去,好讓子彈打不著這個地方,同時竭盡全力往岸上游去。 當我上了岸,就變成了一個非常好打的靶子,但我的腦袋是沖著樹林方向。 那個英國佬大概也懂得獵象的規矩,知道對著大象的屁股放槍等於無的放矢。 他不再開槍,想必是要等我把頭轉過去再說。 我這時根本不想什麼野獸不野獸了,一頭扎進密林深處。 森林裡的樹木愈加茂密。 攀緣植物的藤條擋住了我的去路。 很快,它們就像一張網似的纏住了我的四條腿,我只得停下來。 我累得要死,身子一歪便躺倒了,也顧不上這個姿勢到底符合不符合我的大象身分啦。 我做了一個可怕的夢:彷彿我,一個大學里的副教授,圖爾納教授的助手,是在柏林菩提樹下街上我自己的那間小房間里。 是一個夏夜。 只有一顆孤零零的星星在窗外亮著。 陣陣菩提樹的花香襲來,在小桌上的一個藍色的威尼斯刻花玻璃杯里,一株鮮紅的石竹也是香氣撲鼻。 在這些迷人的香氣之中,突然像闖進一個不速之客一樣,冒出一股非常沖鼻子的,甜膩膩的,有點兒像黑醋粟的氣味。 但我知道這是野獸散發出的氣味……我正在備上午的課。 我埋頭讀書,被圍繞著我的菩提樹、石竹和野獸的氣味熏得昏然入睡,做了一個非常古怪的夢,似乎我變成了一頭大象,到了非洲的熱帶林莽里……野獸的氣味越來越強烈。 它叫我感到心驚肉跳。 我醒了。 但這已不是夢。 我是真的被當代科學的魔力變成了一頭大象,就像盧齊烏斯①變成一頭毛驢一樣。 ①盧齊烏斯,古羅馬作家阿普列烏斯的諷刺小說《六驢》的主人公——作者原注(《金驢》又名《變形記》,書中的主人公因喝了魔法飲料而變成毛驢。 ) 這是兩條腿野獸的氣味。 然後又聞到了非洲土人的氣味。 這個氣味和白人的氣味混在了一起。 他恐怕就是那個從船上向我開槍的傢伙。 他跟著我的足跡追來了。 也許,他就站在灌木叢中,把槍口對準了我眼睛和耳朵之間的要害…… 我迅速地跳了起來。 氣味是從右邊傳來的。 這就是說,得往左跑。 於是我就跑開了,灌木被我踩得倒的倒、折的折。 然後——這是誰教給我的?——我就像大象在擺脫敵人追蹤時故意把足跡搞亂那樣行起事來。 驚天動地地跑上一陣,大象突然就一點兒動靜也沒了。 追蹤者一點兒聲音聽不到,就以為大象已經站住不動了。 但實際上大象還在繼續奔跑,只不過腳步放得極輕,就是一隻貓在樹枝上跑,也跑不了那麼輕巧。 在我敢於扭過頭來聞聞空氣里的氣味之前,我足足跑了不下兩公里。 還有一股子人味兒,不過已經離得相當遠了,我想至少有1公里,我又跑了起來。 熱帶的夜晚降臨了,又悶又熱,黑得使你感覺自己就是個瞎子。 伴隨著黑暗,恐懼也降臨了。 它也像黑暗一樣,四面八方地圍住了我。 往哪兒跑?怎麼辦?站在原地不動我覺得比跑還可怕。 於是我邁著毫不疲倦的平穩步伐走起來。 不久,我的腳底下發出吧唧吧唧的水響。 又走了幾步——我到了岸邊上了……什麼岸?是河岸?還是湖岸?我決定游游看。 在水裡我起碼不用再怕獅子和豹子向我進攻。 我遊了沒多大工夫就吃驚地發現自己到了淺水處。 於是我就向前走去。 路上叉遇到不少小溪、小河和小片的沼澤。 草叢中一些我看不見的小獸沖著我吱吱叫,幾隻巨大的蛤蟆膽怯地跳到遠處。 我一直亂闖到到天亮,這時才不得不承認,我是徹底迷了路。 過了幾天,我已經遠遠不再害怕以前把我嚇成那樣的東西了。 簡直是可笑!在我以這種新的方式生存的頭幾天,我竟然擔心一根根的小刺兒會扎傷我的皮膚來著。 也許,這是上次扎了鼻子上指狀突的那件事把我嚇怕了的緣故。 但我很快就確信,就是最尖最結實的刺也絲毫奈何不了我——粗厚的皮膚就像鎧甲一樣保護著我呢。 後來我還怕偶然踩著毒蛇。 當第一次發生這種事,一條毒蛇纏到我的腿上,想咬我一口時,嚇得我的那顆巨大的象心都涼了。 但我馬上就明白,毒蛇也不能加害於我。 從那時起,我在路上遇到的蛇要不馬上給我讓路,我就痛痛快快地一腳把它踩爛。 不過,還有能使我害怕的東西。 夜裡我怕大猛獸——獅子或是豹子。 雖說我比它們有力氣,裝備也不比它們次,但我既沒有與它們實戰的經驗,也沒有我現在所進入的角色的本能給我提個醒。 而到了白天我怕的是獵人,尤其是那些白人。 噢,這些個白人哪!他們是所有野獸當中最危險的。 他們的捕獸器、套索和陷阱我倒不怕。 他們用火和響器根本不會把我嚇得跑到他們的圈套里去。 我最怕的是落到那種偽裝得極巧妙的大陷坑裡去,所以我走路時總是仔仔細細看好了才下腳。 村子的氣味我隔著好幾公里就能聞到,我盡量遠遠地繞開任何有人住的地方走。 根據氣味我甚至能判斷出土人的種族來。 他們之中有一部分對我非常危險,另外一些危險性小點兒,也有根本沒威脅性的。 有一回我伸出鼻子聞到一股新味兒——它到底是野獸還是人的,還一下子把我給難住了。 好象更像是人的氣味。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要知道我得研究森林,必須了解所有有可能對我造成威脅的東西。 我循著氣味走了過去,就像按照指南針走路一樣,非常小心地往前挪。 當時是夜裡土人們睡得最香的時刻。 我儘可能悄悄行走,同時仔細地看著自己前面的路,氣味愈來愈強烈。 到天快亮時,我走近了一片林中空地,在它旁邊的樹叢中躲藏起來,進行觀察。 蒼白的月亮已經降到了樹梢那麼高,把灰濛濛的亮光灑到空地上的那些尖頂茅屋上。 這樣小的茅屋只能容得下一個中等身材的人坐著。 周圍靜極了,甚至連聲狗叫都沒有。 我走到下風頭。 這事真叫我納悶兒:誰能住在這種像兒童玩具一樣的茅草棚里呢? 突然,我發現從個地洞里鑽出個像人的玩意兒來。 它站了起來,吹了聲口哨。 材上的一個這種生物應了一聲,然後蹦了下來。 還有兩個從草棚里走了出來。 他們在一個有1.5米高的大茅屋前集合到一起,開始商量著什麼。 當最初的一抹陽光照亮天空,我就能看清這些「地精」——這是我給這些怪物起的名字,並且確信我發現的是地球上最矮小的人種——俾格米人——的一個村落。 他們的皮膚是淺棕色的,頭髮則幾乎是紅色的。 他們的身材勻稱,非常合乎比例,身高超不過八九十厘米。 這些個「孩子」當中有一些長著鬍子,全是些濃密的捲毛胡。 俾格米人快嘴快舌、嘰嘰喳喳地說著什麼事。 這看起來非常有趣,但我又感到害怕。 我寧可遇上巨人也不願意和這些可怕的侏儒碰頭。 也許,我甚至寧願跟白人打交道了。 別看傅格米人的個子這麼小,他們卻是大象最可怕的敵人。 我在還沒有變成大象以前就知道這一點。 他們是射箭和擲標槍的出色能手,只需一下就能把大象刺死,他們還能偷偷從後面溜到大象身旁,用絆索套住大象的一雙後腿,或是用飛快的刀子挑斷腳筋。 他們的村子周圍全布滿了毒刺…… 我突然轉身就逃,慌得就跟上次遇到豹子時一樣。 我的身後傳來喊叫聲,跟著,他們就追上來了。 如果我的前面是一條平坦大道,我就能逃開他們。 但我是在茂密的樹林里跑,經常遇到無法逾越的障礙。 而我的追蹤者們卻比猴子還敏捷,滑得像蜥蠍,比獵狗還難纏,跑得快得就像那些障礙根本不存在。 追兵越來越近。 好幾根標槍已經快插到我的屁股上了,虧得茂密的綠蔭給擋了一下。 我喘不上氣來,隨時都有可能累得跌倒在地。 而那些小人們既不摔交,也不絆跟頭,始終一步不拉地緊追不休。 這個痛苦的教訓使我得知,當頭大象也實在不易,就是個子這麼大,力氣這麼強的動物,也得為活下去而分分秒秒地進行殊死鬥爭。 我覺得大象能活到100或100多歲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整天那麼提心弔膽,它們怎麼就能比人類活得長久呢?也許真正的大象不像我這麼膽怯。 而我有一個過於神經質,易於激動的人腦。 信不信由你,我在那一瞬間曾覺得寧可立刻死去,也比總讓死亡的陰影在後面追著好。 停下來嗎?用胸膛迎接我的那些兩條腿的劊子手的毒槍毒箭?……我準備就這麼做了。 但在最後一分鐘我的主意又變了,因為我突然聞到了象群的氣味。 我到了象群中間會不會獲救呢?密林里的樹木開始變稀,漸漸過渡到熱帶稀樹草原地帶,利用東一棵西一棵的大樹,我有可能躲過追擊者的標槍。 我躲躲閃閃地跑著「之」字。 到了這裡傅格米人的優勢就比在森林裡減弱了。 我趟開了一條路,但草原植物的堅硬的莖桿和雜草妨礙了他們奔跑。 大象的氣味越來越強烈,儘管我現在還沒有看到它們。 在我的前面出現了一些大坑,一些大象正在這兒像母雞一樣進行沙浴。 到處都是糞便。 這裡又是幾棵樹。 幾頭大象正在地上打滾。 還有一些站在樹旁,用鼻子捲住粗大的樹枝,像搖扇子一樣搖著,還時不時甩甩尾巴。 它們的耳朵像一個個小傘一樣支棱著。 其他的大象都在河裡安安靜靜地洗著澡。 我跑的方向正好頂風,所以大象們沒有聞到我的氣味。 只有當最邊上的幾頭大象聽到我的腳步聲,象群才發出警報。 瞧瞧這一下情況變成了什麼樣了吧!大象們在河岸上亂轉,發出了絕望的號叫。 頭象不是站出來保衛它們的後方,而是頭一個撒腿就逃,一頭跳進河裡,向對岸游去。 護犢的母象則奮起保衛自己那些個頭顯然比成年象小得多的孩子,後方只得由雌象們來保護了。 難道我的出現會把象群嚇成那樣,還是它們從我的沒命狂奔上察覺了另外的危險——那個迫使我逃命的危險? 我也猛地沖入水中,趕在許多帶著小象的母象之前過了河,竭力往前沖,好讓我和追擊者之間有許多大象的龐大身軀充作屏障。 從我自己這方面來說,這是非常自私的行徑,但我也發現,除了那些母象,其他的大象都像我這麼干。 我聽到俾格米人已經跑到了河邊。 他們嘰嘰喳喳的喊叫聲和大象喇叭一樣的叫聲混成了一片。 那裡肯定發生了一出慘劇,但我不敢回頭,只是一鼓作氣地在平坦的草原上往前跑。 這樣,我就未能得知河畔的那場人中之侏儒和獸中之龐然大物的戰鬥是什麼結局。 我們一口氣連停也不停地跑了好幾個鐘頭。 因為我早就跑累了,所以只能勉強跟得上那些大象,我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離開象群啦。 只要大象們接納我,我就會相對安全得多了,因為它們知道地形,知道大象的敵人在什麼地方—— 十一 在象群中 終於,跑在最前面的大象停下了腳步,其他的大象也隨著站住了。 我們回頭望去,但沒有任何人追上來。 只有兩頭小象在它們各自的母親護送下向我們跑來! 似乎任何一頭大象都沒注意到我。 然而當最後一批掉隊的追上來,象群稍稍鎮定之後,大象們就走到我的身旁,用鼻子把我聞了個遍,又圍著我轉圈看了個夠。 它們咕咕噥噥不知問了我些什麼,我無法回答。 我甚至不知道這咕噥聲到底是什麼意思——是不滿,還是高興? 我最擔心的是頭象的態度。 我知道,在瓦格納做手術之前「我」也是一群之主。 萬一我現在加入的象群就是我原來的象群,而那新頭象以為我是來和它爭權奪勢的怎麼辦? 我得承認,當那頭巨大而又強壯的頭象走到我跟前,有意無意地用獠牙撞了我一下時,我非常害怕,老老實實地忍著。 它又撞了我一回,似乎是在挑戰。 但我沒有應戰,而是乖乖躲到了一旁。 於是,頭象把它的鼻子捲起來,放進嘴巴,並輕輕用嘴唇含住。 後來我知道這個姿勢是用來表示莫名其妙和驚訝的。 頭象顯然為我的窩囊所震驚,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但我當時因為不懂大象的語言,以為。 它這個樣子是表示問好,就也把鼻子放進嘴巴。 頭象吱吱叫了一聲,離開我走了。 現在我懂得大象發出的所有聲音都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小聲咕噥和吱吱叫都是表示滿意。 放聲大吼表示恐懼,突然嚇了一跳就短促而尖厲地叫。 在我剛剛出現時,象群就是那麼叫來著。 在因受傷和著急而憤怒時,大象發出的是低沉的喉音。 有一頭留在河那邊的大象在俾格米人進攻它時,就是這麼叫的。 也許它是因為中了致命的毒箭才那麼叫。 在向敵人進攻時,大象的聲音像鐵片在摩擦,聽起來相當刺耳。 我說的這只是表示大象主要情感的基本「用語」。 而這些用語還有許多感情色彩呢。 一開始我很擔心。 怕大象們猜到我不是一頭真正的象,會把我從象群中轟出去。 也許它們的確覺出我有些不對勁兒,但它們相當不願意惹是生非。 它們把我當成了弱智兒童了——雖說腦筋不大對勁,卻招惹不到誰。 我的生活過得相當單調,千篇一律。 我們總是一隻跟著一隻地走哇走哇。 從上午九、十點鐘到下午3點左右是休息時間,然後就又開始游牧。 夜間又休息上幾個鐘頭。 有幾頭躺著睡,其他的幾乎全站著打吨,只有一頭在放哨。 第1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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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伊蒂-托伊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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