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通達心裏吃了一驚,但隨即轉過彎來。 按慣例,招標辦主任應該是從基建處出,而從基建處出,勢必魏海烽在管理上就有難度。 他要用自己人。 但這些話,是拿不到台面上的。 所以,趙通達只淡淡地說了句:「這個年輕人品質上有點問題。 」 「理解吧。 小人物。 也是為了生存。 」魏海烽隨口敷衍。 「嗬,海烽,提了副廳,人都變得豁達了。 」趙通達忍不住揶揄他。 「我沒有變。 」魏海烽占有心理優勢,口氣中也就不自覺地帶著點官大一級的勁頭。 「你以為你沒有。 」趙通達一聲輕笑。 他本來想說,擱以前,我像現在這樣噎你,你早急了。 魏海烽從趙通達的表情裏看出他要說什麼,他等了等,見趙通達又不說了,只好自己說:「通達,我以前脾氣急,現在改了;你以前不這樣,怎麼現在一開會就跟我嗆嗆?意見不同我們完全可以會後交換嘛。 」 趙通達不吭聲,心說你改了?你那叫改嗎?你那叫注意形象。 魏海烽見趙通達一言不發,索性開誠布公:『通達,你是不是想讓我和你之間的矛盾公開化?上下級有矛盾,下級及時公開矛盾是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 典型的辦公室政治。 通達,我們是老同學老同事,沒必要玩這個,沒時間玩也玩不起。 你我肩上的擔子很重,我希望我們不要因為個人恩怨影響工作,希望步我們好好合作把平興高速做好,否則……」魏海烽刹住話頭。 隔著桌子,趙通達一張臉氣得通紅:「說呀,說下去。 否則你會怎麼樣?」 「公事公辦。 」魏海烽字斟句酌。 「一朝權在手,就把令來行?」趙通達不依不饒。 「對。 」魏海烽這個「對」字,聲音不大,但透著一種居高臨下的生硬。 趙通達拂袖而去。 魏海烽在房間裏,能清楚地聽到趙通達憤怒的腳步聲「咚咚咚」一路敲擊著地板。 如他所料,這個腳步聲停在了廳長辦公室門前。 自從周山川提拔了魏海烽,機關的人對周山川的評論就多了一條「姜還是老的辣」。 明擺著的事,周山川已經五十九歲了,明年退休,如果到時候交通廳風調雨順風和日麗,那他周山川也就是領「倆杯子一暖壺」回家養老。 他要是還打算在這個位置上坐下去,交通廳就必須得熱鬧一點,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 周山川一定是掂量過,如果提拔趙通達,顯然局面不會像現在這樣熱鬧。 因為即使魏海烽不滿趙通達,也無所大謂,趙通達開展工作並不需要魏海烽配合,魏海烽說到底不就是一個辦公室主任嗎?他要是真不聽話,換了張立功就是了。 但提拔魏海烽,那效果可就完全不一樣了,基建處要是不聽招呼,魏海烽這個「副廳」就形同虛設。 而趙通達必然不是那麼容易聽招呼的人,倆人肯定死掐。 而他們掐得越歡,他周山川作為老家長的價值就越大;他的價值越大,上面就會從實際情況出發,不會那麼輕易把那「倆杯子一暖壺」發他手裏,組織上還得把他留在交通廳,繼續為全省的交通事業發光發熱呢。 周山川不是不知道這些民間「非主流議論」,他在交通廳待了快一輩子了。 早些年,他太把群眾議論當回事,畏手畏腳,瞻前顧後,大半生都在辛辛苦苦做官,盡管仕途上沒什麼大坎坷,該升的官都升上去了,但還是落個「平庸」的稱號。 你是沒犯什麼大錯,你是很清廉,可是你沒建樹,沒政績,群眾對你還是不滿意的。 周山川曾為此苦惱很久,後來他仔細研究了許明亮的為官之道,這才鬧明白,人心就是這麼一個玩意。 你越渾不吝,議論就越少。 許明亮有一句名言,做自己的官,誰愛議論誰議論。 這麼些年,議論許明亮的人有沒有,有,但越來越少,怎麼少的?不是許明亮以德服人,而是他睚眥必報。 誰議論他,他就讓誰不舒服。 最絕的是,基建處原來有一幹部一天到晚說許明亮這許明亮那,結果廳裏被派一個「援建項目」,許明亮二話不說,就把那幹部報上了。 許明亮的理由是,你不是高尚嗎,你不是沒有私心雜念嗎?你非洲修路去吧。 那幹部告到廳長那兒,說許明亮是打擊報複。 周山川找許明亮談話,許明亮說:「這怎麼叫打擊報複?讓他去援建,工資翻倍,還出趟國,怎麼就叫打擊報複?他怎麼就不能把這事理解成組織對他的信任和器重呢。 」 廳長周山川成天坐在他的辦公室裏,雖然不怎麼出門,但該知道的事他都知道;有的時候,你以為他不知道,那是他裝不知道。 趙通達一敲門,他就明白這是一個委屈的孩子,找他討公道來了。 「通達,坐坐。 喝什麼?」廳長客氣地招呼趙通達。 長期的機關生活,使他養成一個習慣:越急的事,他越從容不迫;越不急的事,他越迫不及待。 他總結了一套理論,欲速則不達,所以越急的事,你越要「亂雲飛渡仍從容」,你不急,才能看清急著的各方到底在急什麼,這樣你才能順應曆史的潮流,你如果跟著急,就可能被卷進去;而越不急的事,你就得越千鈞一發箭在弦上,比如說省紀委、省委組織部決定聯合舉辦領導幹部配偶党紀知識講座,文件剛一下發到交通廳,周山川基本上是刻不容緩地交代下去,大會小會講,講得有聲有色,還明確要求「副廳」以上幹部配偶必須到會。 人家省裏的文件也沒有規定說「必須到會」,就是說了一個「建議到會」。 趙通達也是多年老機關,他當然熟悉廳長這一套。 他也知道所謂正義呀公道呀,在機關這種地方,都太虛。 再說魏海烽已經做了「副廳」,一般情況下,只要沒有違法犯罪,是不可能把他拿下的。 所以他來找廳長,還真不是為了討什麼公道,而是為了爭取自己日後的生存空間。 趙通達坐下以後,沒多廢話,三言兩語直奔主題:「廳長,我能理解魏海烽同志急於做事的心情,但我很難接受他的工作作風。 許廳主持工作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和我們這樣說過話,下級應該尊重上級,但上級也應該尊重下級。 我們基建處對他的這種做派已經有很多議論了。 長此以往,勢必影響工作。 我希望,以後有關平興高速,還是能直接向您本人匯報。 」 最後這句話,讓周山川心裏很舒服。 這說明什麼?說明自己還是德高望重的嘛。 但他不便於立刻支持趙通達,至少不便於讓趙通達感覺自己支持他。 所以,盡管心裏暗爽陣陣,但周山川的面容卻漸漸嚴肅起來。 漸漸嚴肅起來以後,周山川對趙通達說:「海烽同志脾氣是急了些,我是要和他好好談一談。 但同時也希望你能多諒解他,畢竟平興高速迫在眉睫。 」見趙通達似乎還要說什麼,周山川邊往起站,邊說,「海烽同志新官上任,對於基建,很多具體問題你是行家,你要配合他支持他。 」 趙通達識趣地走了。 半小時後,周山川去了海烽辦公室,明確告訴魏海烽:「當初在提趙通達和魏海烽之間,不是沒有爭議的。 趙通達也是一個優秀的幹部,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他是基建處處長,如果他不配合你,你這個副廳怎麼幹?」 魏海烽沉默片刻,對廳長直言:「我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他對我當這個副廳,心裏不痛快。 」 廳長周山川冷冷地問:「換你呢?」 魏海烽啞了。 廳長乘機教育了魏海烽一番:「別以為當了領導,就可以想訓誰就訓誰,訓人誰不會?你嘴上痛快了,把人家訓了,人家就服了?就跟你幹了?訓人不是本事。 」 魏海烽面色凝重,這是他當「副廳」以來,頭一次挨‧w。 陶愛華自從魏海烽升官,整個人變了脾氣。 以前,下班回家,一般都是她耷拉著個臉。 魏海烽要是不問她,她就一直耷拉著;魏海烽要是問她,她就說護士長這活兒就不是人幹的,整天病房裏亂七八糟哭爹喊娘,沒一件高興事。 現在,雖然幹的還是原來那一攤,病房裏還是亂七八糟哭爹喊娘,但陶愛華總是笑口常開,整天樂呵呵的。 倒是魏海烽,經常一進門就拉著個臉,陶愛華問他,他也不說。 陶愛華也不介意他不說,丈夫當了「副廳」,肩上擔子重了唄,再說電視劇裏什麼時候領導出來不都得雙眉緊鎖一臉憂國憂民? 陶愛華是徹底體會到做「官太太」的榮耀了——大院裏,來來往往的街坊鄰居誰見她誰不是放大一號笑容?有一次她去買菜,還有人跟她幽默,說:「陶護士長,親自買菜啊?」 陶愛華心眼直,沒細想,說:「不親自買菜誰給買?咱又不是慈禧老佛爺。 」 事後回過味兒來,敢情人家是跟她這個「副廳夫人」套近乎呢! 陶愛華招呼魏海烽吃飯,魏海烽心事重重,吃兩口就不吃了。 陶愛華搭訕著問怎麼啦你?誰惹你啦?魏海烽歎口氣,說我得去通達家談點事。 陶愛華「撲哧」笑了,說你現在是趙通達的領導,上班領導不夠,下班還上人家去領導啊? 這話本來沒什麼,但聯想到下班前剛被廳長‧w過,魏海烽臉一下子就沉下來。 他這個領導當得實在窩囊,明擺著人家趙通達不服他,他還不能把人家怎麼著。 人家也是一個正經的處級幹部,這麼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就因為頂了你魏海烽兩句,你就容不下人家啦?這較起真來,人家不會說趙通達什麼,就是說,最多也是說趙通達耿直;但說你魏海烽可就沒那麼好聽了,「小人得志」這些詞早給他預備下了。 當官是一門學問哪,他魏海烽且得琢磨呢。 陶愛華沒有注意到丈夫魏海烽的臉色,她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神思飄渺,叨叨嘮嘮地說:「你看啊,你和趙通達是同學同事對門,過去,都是處座,說起來算平級,這回兒子上高中才真讓我見識了,敢情這處和處還有著那麼大的差距!都是處,可權力含量不一樣。 那些天,我一看咱家陶陶跟趙偉一起出去,上不同學校,穿不同校服,我這心裏頭就不是滋味,兒子考得不如人家我也認,比他們考得好他們上重點我們上不了……」 最近一段時間,陶愛華變得特別愛回憶。 魏海烽能理解陶愛華,「幸福的時候回憶曾經的痛苦便格外幸福」,尤其是邊回憶邊絮叨,透著愉快和解氣。 一般來說,魏海烽不會理會陶愛華的回憶,一個女人一輩子沒幾件快活事,好容易現在有了這麼一件,人家愛說就說唄。 但今天魏海烽心情格外不好,所以就有點不耐煩。 他打斷陶愛華,說:「各人過各人的日子,別跟人家比。 總比總比,有意思嗎?」 第2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男人底線》
第24頁
精確朗讀模式適合大多數瀏覽器,也相容於桌上型與行動裝置。
不過,使用Chorme瀏覽器仍存在一些問題,不建議使用Chorme瀏覽器進行精確朗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