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兒還在繈褓之中,眼前出現的是十八年之後才能看到的情景,是誰把夢想中的佳人,送到他的面前? 古玉龍看到的粉雲名叫嬌蕊,是州城桃花班的紅角兒。 她挑了一支淡粉的繡著綠芙蓉的麗人傘,一枚袁大頭從她粉紅色的掌心滾落,隔著櫃台蹦下來,落在古玉龍玄色的厚底緞靴的鞋面上。 古玉龍拾起光洋,抬眼一望,對上了桃花麗人的一雙桃花眼。 那枚袁大頭從古玉龍的手指間重新滾落在那纖細柔長削如蔥白的麗人手中,慣於**的男子只需用手在那香汗淋淋的掌心輕輕拿捏,便是締結了魂牽夢縈,欠下了風月情債。 一片冰涼,不盡虛脫。 古玉龍的劍眉星目化在那一片冰涼不盡虛脫之中,心裏想著粉雲,眼睛盯著嬌蕊,魂兒早被勾搭了去。 而雨薔,這一刻還沉醉在眾人對她對她的雲兒的交口稱贊之中。 思想起臨產前的那個早上,丈夫攜著她在院子裏的「桃園杏圃」裏散步,多情多意的他幾乎在每一棵花樹上都刻下「天長地久」的小字。 突然間,雨絲飄搖,落花飛絮,他跑回去給她拿傘,替她遮風避雨,他們在傘下執手相牽,情話綿綿。 後來他提意把商家傘店的門庭改做古家,她連想都沒想就欣然同意了,只要丈夫還是丈夫,郎君還是郎君,她又何必在乎所謂的名分與稱謂?軟玉溫存的擁抱,甜言蜜語的陶醉,那一刻的她好滿意啊,深感自己是世間最幸福的人。 誰料美夢未能維持太久,古玉龍又一次拋妻棄女,離家而去,一如新婚時的決絕薄情,沒有留下一句話。 雨薔淚灑成雨,幾日幾夜手握著兩枚玉蝴蝶不眠不食,若不是老家人商子丹細心照料,她也必似當年的胡玉蝶一樣,為情而殤,香消玉隕。 商子丹是傘店老祖宗從江南而來所留下的惟一幹系,常年一身綠衣,綠得像萬年青的葉子。 雨薔第一次見到他時,驚得跌落了手上的針線筐。 商子丹彎腰幫她撿東西,一根針一條線,不厭其煩,仿佛在做一件極神聖極重要的事情。 雨薔羞紅了臉,低著頭不斷地小聲道謝,聲線低不可聞。 商子丹卻如聽到聖語綸音似的虔誠懇切:「別謝,別謝,以後有什麼事我能幫忙的,盡管說,千萬別客氣。 」 從此,商子丹便找盡一切可以效勞的機會為雨薔鞠躬盡瘁,大道傘店內外諸事照應,小至砌個花台壘個雞窩,或者捎個針頭線腦,無不盡心盡力。 雨薔不是不知道那商子丹的殷勤用意,卻總是寡言少語,不假辭色,正日間只知道守著古家傘店,守著她的嫣紅粉雲,守著滿院花事已去的寂寞,守著丈夫留給她的「天長地久」的承諾和回家團圓的希望。 但是,卻只守到那古玉龍在商州城裏停妻再娶,同女戲子吹打成婚的消息。 雨薔全部的癡情和期待都落了空,整個人像被掏幹吸空了似的,失魂落魄。 在雷雨交加的那個雨夜,她手裏擎著紅紙傘,懷裏揣著玉蝴蝶,走進了商子丹的小屋。 第二天黎明,商子丹起早去廚房給雨薔做她最喜歡吃的蕎麥面涼粉,雨薔等不及他回來,便已遛了出去,丟下一只玉蝴蝶在他枕頭邊,丟下昨夜的那把紅紙傘,在孤零零的小屋的旮旯,猶自淋林地淌著雨水。 雨薔走在路上,一陣暈眩,心如刀絞。 她好像第一次看見這麼刺目的天光,這麼璀璨的朝霞。 難道天地不曾變色?萬物不曾更移?在她痛不欲生,求死不得的當兒,世界竟是一絲一毫不為所動?原來命運的促狹也是合情合理的,原來一切刻骨的傷痛都可以微不足道,原來錯也有錯的理由,而靈魂也可以很卑微……她一反素常的從容嫻靜,疾步匆匆跑回自己屋裏,抓起一把斧子沖到了那個刻滿謊言的「桃園杏圃」裏。 再也沒有了天長地久,再也沒有了海誓山盟,再也沒有了冰清玉潔,有的只是負情,只是背信,只是絕義。 雨薔用力揮舞著手中的斧子,砍著桃樹杆,砍著杏樹杆,忽聽得耳邊有淒厲的嘶喊:「這就是萬年青!這就是玉蝴蝶!這就是紅紙傘!」雨薔悚然住手,移目四顧:「是誰?是誰在說話?」 四野無人,只有那個淒厲怨毒‧聲音在繼續:「這是他的眼!這是他的眉!這是他的唇!」桃枝杏杆,累累斧痕,滲出的汁液竟然是血一樣的腥豔,血一樣的鮮紅,蔓延過來,浸染在每一個「天長地久」的誓言裏。 心傷意冷,萬念俱灰。 汨汨而流的血痕刺痛了雨薔的眼睛。 她又一次瞎了。 第一章 紅情 5蝶戀花 古玉龍在商州城裏新娶的女戲子就是嬌蕊,人稱「小桃紅」。 這嬌蕊七歲就被賣進桃花戲班,三年學戲,十歲登台,一夜間就成為「小桃紅」,唱念做打,樣樣精通,早就是桃花戲班的挑梁台柱。 天生的一張宜嗔宜喜的桃花面,兩汪似怨似慕桃花眼;名字既喚做「小桃紅」,便又喜歡穿桃紅戲裝,戴粉桃豔桃白桃的頭飾,還喜歡折桃枝做道具,通身都是嫣紅粉雲的裝扮,真個國色天香,顧盼生輝,不枉了「桃花麗人」的豔名。 盛名之下的嬌蕊唱起戲來,自然是場場爆滿,紅透半邊天,惹得一幫輕薄子弟蜂狂蝶亂,前呼後擁,也就難免生出是非。 戲班裏的武醜滿天星就是因為看不慣一個惡少調戲「小桃紅」,抱打不平,而被那惡少唆人打斷了兩條腿。 叫做滿天星,是因為他又黑又醜,且生就一臉的麻點。 而今腿斷人殘,走不到人前頭去,也上不了台面,按規矩是不能留在戲班子裏的,只是嬌蕊斬釘截鐵發下話來:「有我『小桃紅』口裏的,就有他碗裏的,滿大哥為我斷了兩條腿,今後我就是他的兩條腿,他在哪兒,我自走在哪兒!」 沒了「小桃紅」的戲班也就稱不上桃花班了。 無奈之下,班主只得留下滿天星,讓他幹些燒水煮飯的雜活兒,混口飯吃。 古玉龍新娶了嬌蕊,卻見不得她在他面前擺出一副「桃花麗人」的架勢,更看不慣「小桃紅」對滿天星親熱,曾說要給他一筆錢讓他自去過活,剛提個話頭就被嬌蕊橫眉豎目地頂了回去:「你嫌他多餘,你咋不問問他這腿是咋斷的?你見不得我對他好,你倒是為我斷兩條腿去,看我咋感謝你呀!要不是他,今天你還逮不著我這『桃花麗人』呢!」看她真惱了,古玉龍也就不敢再提了。 自娶了嬌蕊,古玉龍對她言聽計從,百依百順,大氣不敢出一口,硬話不敢說一句,沒一絲剛性兒。 他可能忘記了自己如今也是古家傘店的老板,當年也曾心高氣傲秉性自負,而今卻為了一個戲班子裏的女戲子神魂顛倒,沒了半分硬氣豪氣。 睡裏夢裏只喜歡小桃紅千嬌百媚的容貌,吹彈得破的細皮嫩肉,鶯啼燕轉的嬌音,放浪形骸的舉止,煙似媚行的做派。 尤其那樣一種欲近還遠,欲拒還迎,若有意若無情的態度,更是讓他百般愛慕,萬難割舍,寧可為她百死不辭。 第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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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紙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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