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認為,孫悟空的故事從來都不是孫悟空自己決定的,而是豬八戒、唐僧、沙和尚甚至眾妖精決定的,而畢敬是上述品種的綜合體,他是我的偶像,他簡直是燈火的發動機,決定著我,和燈火所有人的故事。 畢敬,別人通過思考再說話,他是通過說話來思考,他必須沒完沒了說話,腦子才會有清楚的思路,其實他的舌頭才是真正的大腦,大腦必須躬等舌頭思考後,才謙卑地點著頭,好的,舌頭大人,小的遵命,這按您說的去假裝思考一下,把指令傳達給各個器官。 畢敬時時刻刻都在慷慨陳詞,甚至對著牆壁打電話時也兩眼放光、滿臉瘋狂、雙手揮舞,指陳各種意義,不知就裏的人看到一定會嚇到,以為是華爾街首席股票師在電話裏控制股票基本面,其實,他只是在控制樓下拉面館少放胡椒面。 畢敬把尋人當成一種宗教,而且升華出一套理論:現在那麼多失蹤人口、離家出走,不是社會太詭異,而是人類在退化,比如說早年猴子先進得多,公猴子要找母猴子,翻開鼻孔吸一口,唔,那妞在32英裏外一棵棗樹丫上打秋千,造型不錯,咦,有只公猴子企圖勾引她,敢鑽老子空子,趕緊就過去了。 再比如公猴子不見了,母猴子嗅了嗅,冷笑,你小子,別以為趁天黑跑出去混小三兒老娘就不知道,你那尿騷早已暴露你的行蹤,十幾個提縱就跳到那片水池邊,現場摁住正交換QQ號的公猴子。 還比如失散多年的倆兄弟,不需要驗DNA也不需要找公安局,相互扒拉一下聞聞,哦,這不是四哥嗎我想你想得好苦啊,咱爸媽怎樣了,小六子真被狼叼走了嗎…… 他認為那才是人類最生動的一幕,可人類現在有了手機,有了網絡,有了電報電話,這些最本能反而喪失,科技從來就不是生產力,你打電話,對方必須開機,開機還得他願意接,寫情書必須知道她的地址,還得保證門衛沒把情書拿去包油條,至於QQ、MSN更不靠譜,隨便來個隱身登錄,或者打死不回應,奈之若何。 他單方面宣布他就是為了彌補人類的退化才來到今生的,所以必須每分鐘說話,每天動員尋人,沒有尋人訴求的也能被他動員得有訴求。 他那份執著讓人震驚,以至於他排隊買包子,也能順便動員一個站在前面的蔡婆婆,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本來安居樂業心如止水的蔡老太太,不知怎的就死活要去尋找30年不見的大表哥,當年拉著她小手去放風箏的大表哥。 關於畢敬怎麼在包子鋪門口煽動了蔡婆婆去尋找大表哥,這一直是個謎,反正一個月後,大表哥找到了,大表哥其實早就回到老家樂山頤養天年了,但想不到,大表哥和蔡婆婆舊情複發,頻頻夕陽紅,弄得大表嫂跑到燈火來大吵大鬧,帶領一群老婆婆見畢敬就抓扯,還差點砸碎了燈火的招牌,大喊你們倒賣人口,縱容第三者插足,我賠禮道歉封了四百塊錢紅包還送了五盒腦白金,才把這幫老協、消協和街道秧歌積極分子安撫回家。 自此以後,畢敬常常坐在窗台上面對滾滾紅塵自言自語,看來,不是所有走失的人都應該去尋找。 當然,電話鈴響,他又熱情地投入到另一個尋人案子中去。 不過從此,我給燈火公司定下一個規矩,憲法修正案第一條的地位——尋什麼不尋仇,找什麼不找茬。 細則解釋,像畢敬這樣買個包子都能找出個大表哥的,不僅是找茬了,簡直是在找抽。 第3章 *******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是在找茬,還是在找抽,雖然我對燈火眾兄弟們說得天花亂墜,但我很清楚,要在茫茫人海中尋找58年前的親人,不說大海裏撈一根針,也像在大海裏找一只烏龜,我看著號稱永不沉沒的莊一龜,才曉得什麼叫深不可測。 莊亦歸比我想象的幹巴很多,坐在紅木太師椅上,像只隨便扔上去的坐墊,四周寂靜,坐墊說,你有啥子把握幫我找到兒子孫子,一口純正的四川話。 我背心發涼,說要找人,先找手鐲。 坐墊半天沒吱聲,讓人給我端了杯茶來,我壯了膽,說那手鐲很特別,我正找文物單位配合,順藤摸瓜…… 坐墊說,這麼多年過去了,藤還在,瓜卻被別人摸走了怎麼辦,年輕人,想當然。 我低頭輕輕地說,燈火公司正好和老三屆知青組織有合作關系,年初幫他們找到過當年失蹤的女知青,所以這次他們答應盡快聯系到當初在梨花街片區的紅衛兵頭頭,排查老兄弟們,當年是哪一撥在梨花街抄家…… 坐墊打斷我,你要多少錢。 我說,定金,10萬定金,外加一些打點費用。 坐墊說,我給你20萬定金,前提是你得給我找到手鐲的線索,否則你得賠我兩倍也就是40萬。 他不斷咳嗽,肺都要咳穿了一樣,旁邊有個叫瑪麗莎的助理趕緊遞上一瓶龜齡膏,他扁著快沒牙的嘴喝了幾口,說最近龜齡膏手藝越來越差了,簡直像毒藥,毒藥。 皺著掃帚眉讓人趕緊拿走,又斷斷續續說,同意你就在合同上簽字,不同意現在你就走,你該曉得,我不想要你的錢,而要你用心去找我莊亦歸的骨肉,年輕人,嘴上沒毛,辦事不牢。 這坐墊那麼老了,還盛氣淩人,我覺得莊亦歸這名字其實更應該叫莊老龜,於是抬頭對他說,莊老龜,我保證讓你們龜老子龜兒子龜孫子實現大團圓,這叫「龜心似見」這叫「龜根結底」這叫「萬源龜宗」,哈,哈哈。 當然,剛才那句絕對是幻覺,我沒這麼大膽量,更不會這麼沒智商,我喜歡錢,所以這是受錢的氣而不是受人的氣,只不過每當我受氣之時,就會及時幻想,比如跳起來打得他滿地找牙,比如說騎在他頭上拉屎,比如說命令他趴在地下舔我的腳趾頭,還讓他用普通話上海話廣東話四川話湖北河南話分別叫我三聲爺爺。 這樣的幻想神清氣爽,沒有成本,對方還不知道,哈,高興。 簽字時突然有點猶豫不決,一方面是因為我的手這段時間紮了好多刺,疼得要命,另一方面是,要真找不到手鐲的線索就虧20萬,不,40萬,這對燈火來講是筆天文數字,不過當時腦子裏浮現出富貴險中求的句子,還浮現出青青和她心愛的包包,心一橫,簽下「李可樂」三個字。 也許真有幻覺,我簽字時,聽到莊亦龜微微冷笑了一聲,不知為何,在幹巴坐墊老龜兒子面前,我很無助。 正要告辭,房門開了,莊亦歸的助理帶進來一撥人,雖然在莊亦歸面前齊齊假裝低調,但在我面前,還是忍不住擺出三山五嶽的架勢。 才知道他們都是這次尋親行動的參與單位,有民政、台辦、地方志研究所、街道辦事處、公安,民間的倒是只有燈火這一家,怪不得他們都少林、武當得很,就連那個地方志研究所的同志,也盡量讓自己顯得很崆峒。 我見著其中一個女孩子面熟,聽莊亦歸介紹這是康警司,負責這次協調這次尋親各方面關系的協調員。 這才想起正是那次追尾的女警察,康紅。 想不到山轉水轉,竟和這丹鳳眼狹路相逢了,雖然這協調員並無實權管我,但我還是對她微笑。 她冷著臉不理我,開始介紹最近尋親的進展,說58年了確實一時難以找到可靠線索,所以更需要各方面通力配合,不能各自為戰消耗資源,更不能不守規則盲目行動,免得彼此之間發生擦掛追尾事件,這是內耗……說到這裏,她丹鳳眼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覺得她大可不必這樣,這叫公報私仇,你那警車是鐵屁股,我那奔奔是塑料腦殼,我追你的尾那是雞蛋碰石頭,或者耗子想上貓,過把癮就死……這時那崆峒派的就大咧咧問我是哪兒的,我說是燈火,他撓著頭,燈火?這是什麼背景。 我歎了一口氣,莫得啥子背景,民間的。 崆峒派的很失望,搖搖頭走了。 別人有的是背景,而我只有背影。 一時間竟有些氣短,那個手鐲,這時對我而言已是倒計時的手表,或者手銬,但我李可樂必須雄起,就像那句廣告語說的,nothingispossible——沒有什麼不可能,我英語極濫,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它有時候也可以翻譯成,沒有事情是可能的。 20萬第二天上午就到了卡上,我像剛加了血的魔獸戰士,四處發招,讓朱亞當去找文物總店的同學,讓劉一本去聯絡民政部門,讓杜丘去找那幫老知青,讓畢敬負責公安局的內線並制作出更詳細的流程。 而我,回家喂狗。 每當大戰來臨之際,我就要回家和我的狗兒待在一起,從和它的聊天中得到‧感,很多次事實證明,它總能給我帶來好運氣。 第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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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人啟事(李可樂尋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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