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一折騰,大半個下午又過去了,坐機關的人這個時候恐怕早走得沒了蹤影。 卓小梅只得改變主意,第二天再去改制辦。 第二天卓小梅生怕又被什麼扯住,不敢在辦公室待,和蘇雪儀早早下了樓。 可沒走上幾步,曾副園長自後面追過來,給卓小梅遞上一張條子,說:「卓園長,這事我看還是解決算了,那姓肖的這回將人家財政局副局長都驚動了。 」卓小梅拿過條子,一見財政局副局長那龍飛鳳舞的批示,心裏就生了毛毛火。 原來三年前動工修建新教學大樓之前,市政府帶著有關部門領導到幼兒園現場辦公,提到經費來源時,鑒於財政資金困難,市領導拍板定了個財政出大頭,幼兒園自己出小頭的原則。 財政出大頭好辦,市領導大筆一揮,簽下同意撥付的字樣就行,可幼兒園的小頭又從哪裏出呢?職工的人頭費是人事局根據政策核准下達的標准,一分錢都不可能扣留,家長交來的孩子的學雜費生活費都是收一分用一分,也不會有多少節餘。 政府領導於是表態,每學期開學時動員孩子家長捐助,叮囑在場的物價局長回去立即下個正式文件,人均不能超過五百,這麼收上幾年,幼兒園負擔的小頭自然就解決了。 既然是市領導表的態,又有物價部門的紅頭文件,這建園費不用說就成了政策性收費,家長給孩子交學雜費生活費時都得足額上交。 一般家長有意見沒有辦法,不交也得交,反正錢是用在寶貝孩子身上。 特權部門的家長平時搞特權搞慣了的,不搞特權就難受,不願出這五百元錢。 當點小官的直接來找卓小梅幾個,一般職工便托科長局長寫條子,打電話,攪得幾個園領導不得安寧。 也是出於無奈,卓小梅只得召集園務會,定了個內部規矩,財政、物價、教育和事業局幾個部門的職工子女可減免建園費,不過為遮人耳目,交學雜費和生活費時得跟其他家長一樣先交上,過後再憑收據悄悄退還。 退掉特權部門子女的建園費,幼兒園反正有求於他們,從長計議還不會吃虧。 惱火的是其他人也找特權部門的人打招呼,拿了收據要幼兒園退錢。 比如這位姓肖的家長,本來是企業裏的會計,幼兒園不會求到他們的門上。 只因她的孩子姓餘,而財政局有一位姓餘的科長,也要幼兒園減免那五百元錢,理由是孩子是餘科長的親侄兒,也不知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 財政局職工的兒輩孫輩都是減免了的,他們那真真假假的親戚也要減免,這口子一開,豈不成了無底洞,幼兒園這建園費還要不要再收繳?卓小梅也就堅決拒絕了。 可肖會計並不死心,又三番五次托餘科長給曾副園長打電話,看來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卓小梅心想要減免也得有個分寸,問曾副園長跟餘科長打過交道沒有,他是不是預算、行政、事業這類支出科室的科長,或者不是支出科室科長,而那孩子確實是他的親侄兒,幼兒園也認賬,如果兩者都不是,那就說不過去了。 財政局兩百多號人,科長副科長差不多上百人,幼兒園平時也就跟幾個支出科室有些接觸,曾副園長並不認識那個餘科長。 只得側面了解了一下,原來財政局支出科室並沒有姓餘的科長,其他科室倒是有兩位,一位政工科的,是剛從部隊轉業分配到財政局的外地人,沒有親戚在維都,另一位農稅科的,卻只有姐妹,沒有兄弟,說明不可能有姓餘的侄兒。 既然如此,卓小梅也就讓曾副園長回了肖會計的話,要她不要老糾纏了,要退就將學費學雜費一直退掉,她另找幼兒園去。 可機關幼兒園是維都市最好的幼兒園,肖會計當然不會選擇別處。 她也真是有辦法,又通過餘科長,讓財政局一位副局長寫了條子,非減免那五百元不可。 如果是平時,既然財政局的副局長都寫了條子,卓小梅也許會做出妥協,讓曾副園長將款子退掉算了。 恰好碰上改制的事,幼兒園的生死存亡都是個未知數,大家都無頭蒼蠅一般忙亂著,肖會計為那區區五百元錢,纏得還不夠,連財政局的副局長都搬了出來,煩不煩人?卓小梅心頭的氣就不打一處出,恨不得幾下將條子撕掉。 但她還是強壓住往腦門直冒的怒火,將條子扔給曾副園長,低聲吼道:「以後她就是拿來市委書記的條子,也別再理睬她。 我們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不知還保得了幾天,誰有心事管這種爛事?」 曾副園長只得拿著條子走了。 卓小梅青著臉,和蘇雪儀出了幼兒園。 快到市委了,卓小梅心裏還堵著,罵了句:「真惡心,五百元又不是什麼大錢,還不夠半個晚上的輸贏,竟然也會這麼不遺餘力。 」 進了市委,望著一棟棟森嚴的辦公大樓,卻不知改制辦在哪裏。 平時沒改制到自己頭上,也沒有誰會去關心什麼改制辦。 還是蘇雪儀嘴皮子勤,左打聽右打聽,打聽到改制辦設在市委大院東頭的二號樓裏。 進了二號樓,爬到四樓,終於發現了維都市事業單位改制領導小組辦公室的牌子。 可牌子下的鐵門卻是關著的,悄無人跡。 在門上敲了幾下,沒有反應,兩人只好轉身下到三樓,走進一間門洞大開的辦公室,問改制辦的人去了哪裏。 都是一臉的迷糊,竟然沒誰知道這四樓還有個改制辦。 兩人沒法,在樓裏繞了兩圈,悻悻然出了大樓。 卓小梅晃晃腦袋,說:「這改制辦也真是的,鬼影子都沒一個,還改什麼制嘍?」蘇雪儀心存僥幸,說:「是不是不用改制了,改制辦也撤銷了?」卓小梅說:「如果有這樣的好事,那我們就省心了。 」蘇雪儀說:「可能是改制的事還處於起步階段,改制辦又是個臨時機構,上班還不太正常。 」 卓小梅說也只好這麼理解了。 兩人快出市委大門時,卓小梅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子。 猶豫著轉過身來,一眼望見西頭的三號辦公大樓,忽然想起事務局人教科的小許來。 卓小梅就對蘇雪儀說道:「是不是去問問小許,也許他知道些底細。 」蘇雪儀也覺得有這個必要,不然就這麼回去,不好向園裏職工交代。 這天的人教科和兩天前的情形恰好相反,三位科長都不在,只有科員小許一個人。 還有跟那天不同的,就是小許臉上不太伸展,對卓小梅兩位的到來不冷不熱。 卓小梅知道事出有因,說:「是不是上次跟我們說了實話,領導批評你了?」小許歎口氣,搖著手道:「別提它了。 你們又是來問改制的事吧?我無可奉告。 」 卓小梅意識到,還想象上次那樣直接從小許口裏掏實話出來,已不太可能,便轉了個彎子,說:「許科長,我知道您是個好人,代我們受了屈。 」小許說:「卓園長你別這麼喊我,我僅僅小科員一個,哪是什麼科長?」卓小梅說:「我常聽機關裏的人說起,要想進步,年齡是個寶,文憑不可少,像您這樣既年輕,又有響當當的大學文憑,而且工作能力那麼強,今天不是科長,明天肯定就會是的,所以我喊您一聲科長,是有先見之明,錯不了。 」 說得小許臉上的肌肉活絡起來,說:「卓園長這是鼓勵我了。 」卓小梅知道給小許戴的這頂帽子奏了效,說:「我還聽那些炒股的朋友說,最有希望的是那種動靜不大卻底子厚實的潛力股,許科長您就是這種潛力股,要不了一年兩年,您的行情就會往上猛漲的。 」小許臉上有了笑意,說:「卓園長你這麼一說,我都不知道天好高,地好厚了。 」 卓小梅這才趁機說道:「那天您告訴我們幼兒園的名單已經報到改制辦之後,我就意識到馬科長他們會批評您,心裏過意不去,今天特意來向您道歉。 」蘇雪儀也說:「馬科長他們也是的,許科長告訴我們幼兒園的名字到了改制辦,是維護幼兒園的知情權嘛,何況我們又不會上訪鬧事,影響市裏安定團結的大好局面,批評許科長做什麼呢?」 小許不想在辦公室這樣的場合議論領導,忙止住蘇雪儀,說:「兩位園長是多心了,領導並沒批評我。 」卓小梅說:「馬科長他們都是有水平的領導,我想也不會拿這事做文章的。 許科長您看這樣行不,下班時間也快到了,今天我和蘇園長做東,請您的客。 」小許說:「我怎麼好意思要兩位園長請客呢?」卓小梅聽出小許已有些心動,說:「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幼兒園旁邊有一家小店,口味不錯,我們到那裏去吃頓便飯,說說家常話也好嘛。 」 小許也就答應下來。 只是跟卓小梅兩個走在一起,擔心局裏人見了,容易產生聯想,便說:「我還有兩個電話通知要發出去,你們先走一步,我隨後就到。 」卓小梅懂得小許的意思,把店名告訴他,和蘇雪儀先出了人教科。 來到街上,蘇雪儀說:「卓園長真佩服你,幾句恭維話就將小許逗樂了。 」卓小梅說:「小許在機關待的時間不長,又是科裏唯一沒有級別的科員,平時得到的恭維還不會很多,好不容易有人恭維一回,自然受用。 如果放在馬科長他們身上,天天有人恭維,這一套就不太靈了。 」蘇雪儀說:「那你又怎麼肯定他會跟我們出來吃飯呢?」卓小梅說:「機關裏凡是有些實權的人,請吃請喝請玩的就多,今天馬科長三個沒在辦公室,我看八成是被什麼人請走了。 而像小許這樣的小科員,手中無權,請的人便少,見科長副科長天天有人請,自己只有守辦公室的份兒,心裏早就不平衡了,我們能請他,他肯定高興。 」 到了店裏,點好菜,等了不到十分鐘,小許就過來了。 圍桌坐定,菜也端了上來。 卓小梅問小許喝什麼酒,小許說:「我不會喝酒,局裏的人都說我是飯桶。 」卓小梅說:「飯桶比酒桶好。 這樣吧,我們今天以奶代酒。 」讓老板上了三袋酸奶。 開喝後,卓小梅又說:「許科長您不喝酒,平時多喝點酸奶,很有好處。 」小許說:「酸奶跟一般的牛奶有什麼區別嗎?」卓小梅說:「酸奶可以促使有益細菌生長,抑制有害細菌生成,從而有效維持人體細菌平衡,不容易得病。 中國酸奶銷量很低,而歐洲人人都要吃酸奶的,道理就在這裏。 當然牛奶也是個好東西,但與酸奶比較,那就差遠啦。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您多喝酸奶,喝出強健的身體,才有本錢幹好革命工作,早日進步。 」小許說:「跟卓園長吃頓飯,還真能增加不少知識。 」卓小梅說:「我們是過來人,有切身體會。 」蘇雪儀也說:「卓園長可是個通才,不然怎麼能做園長。 」小許說:「我也看出來了。 」 都說的閑話,只字不提改制的事。 卓小梅有意把話題往小許身上扯,問他:「個人問題解決得怎麼樣了?」小許沒作直接回答,說:「個人問題是什麼問題?是個別人的問題,還是個別人有問題?」卓小梅說:「許科長您就別跟我繞圈子了,個人問題還用得著解釋麼?自然是指個人的婚姻問題了。 」 小許顧左右而言他,說:「中國人說話就是有意思,望文生義往往會搞錯。 我剛進機關那陣,領導在會上批評某些幹部有什麼生活作風問題,我想生活無非就是吃喝拉撒衣食住行,領導說的生活作風問題,大概就是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講排場耍闊氣,嚴重脫離人民群眾。 可會後問馬科長他們,他們卻諱莫如深,半天才支支吾吾說是男女之事。 」 說得兩位女人都笑。 蘇雪儀說:「許科長只怪您太年輕,這種說法聽得少,這可是約定俗成的,雖沒下過紅頭文件,卻誰都這麼理解。 」卓小梅卻忘不了剛才的話題,說:「今天我們暫時不去關心別人的生活作風問題,還是關心關心許科長的個人問題吧。 機關裏常說人生三件大事:入党提幹娶老婆,婚姻大事跟入党提幹一樣是很重要的,許科長您不能只顧著革命工作,也得考慮考慮個人問題。 舊話都說,花無重開日,人無再少年,您現在雖然年輕,可時間屬於不可再生資源,走掉就走掉了。 大姐今天給您定個目標,下次請您吃飯時再搞目標考核,您帶上另一半就算合格,否則屬於不合格,年底扣您的目標獎。 」 在機關裏待久了的人都有一個特點,就是說的話總是僵硬得跟河裏的石頭一樣,臉上永遠擺著一副公事公辦的表情,雖然誰都知道現在機關裏時興的是私事公辦或公事私辦。 如果也有生動活潑的時候,一般也得離開了機關那種特殊的場合。 今天小許大概就是因為暫時離開了機關事務局,說的話便多了幾分調皮:「卓園長你這可是為難小弟了,我那另一半還不知道嶽母娘給我生下來沒有呢。 」 卓小梅樂了,笑道:「如果還沒生下來,那您就夠等的了。 您若看得上幼教這個職業,我做大媒,給您在幼兒園找一個年輕漂亮的。 」小許說:「行啊,做幼師的都是能歌善舞的人才,只怕人家看不上我這樣的角色呢。 」卓小梅道:「您這可不是一般角色,要內才有內才,要外材有外材,前途無量,打著燈籠都沒處找。 又是幼兒園的領導機關裏的,只怕園裏的老師還巴結不上呢。 」蘇雪儀也在一旁鼓動說:「許科長有意,歡迎您到幼兒園來選美。 」 兩位女人也是說說而已,熱鬧一下氣氛,因為最近幾年幼兒園沒進新人,前幾年進來的年輕老師都已各自成家,哪有美可供小許選?不想小許還真起了意,說:「那兩位園長就成人之美,給我安排一下,我一定請你們的客。 」卓小梅說:「這還不好說?我們安排就是。 」 不喝酒,一頓飯也就要不了多長時間,很快接近了尾聲。 小許是個明白人,知道兩位請他吃飯的真正意圖,又趁著高興,主動提到了幼兒園改制出賣的事。 他說:「本來這事我是不好多嘴的,可誰叫我跟兩位園長這麼談得來呢,所以我要給你們提個醒。 」 說到這裏,小許停了停,才放低聲音道:「據我所知,截至目前為止,改制單位還沒最後確定下來,你們如果找一找費局長,他願意幫忙的話,也許還能將幼兒園的名單抽出來。 」 這話讓卓小梅看到了一線希望,於是忙問小許,怎麼去找費局長才能見效。 小許沉吟片刻,說:「費局長沒有別的愛好,就喜歡釣釣魚。 」卓小梅說:「我聽機關裏的人說過,領導最怕群眾沒追求,群眾最怕領導沒愛好,費局長有這樣的愛好,真是群眾的福氣。 我們一定請他釣魚。 」小許說:「費局長的身體不太好,他釣魚不僅是陶冶性情,還是強身健體的手段,用他的話說叫做保健釣魚。 所以他釣魚比較講究環境,山要清,水要秀,因為山清水秀的地方,氧氣純淨,還富含負離子,可將人身上的濁氣過濾掉。 」 卓小梅非常感激小許提供了這麼可貴的情報。 只是擔心請不動費局長,還得小許幫忙才行。 便借口上衛生間,到店門的小攤上弄了個紅包,裝了五張大額鈔票,回頭塞進小許的袋子。 小許將手伸進袋子裏,要將紅包拿出來,卓小梅一把按住,說:「許科長為我們指點迷津,也沒什麼謝您的,一點小意思!」 小許也就不再堅持,松了手,說:「你們找到合適的地方之後,我們再一起想辦法吧。 」 卓小梅要的就是他這句話。 有了小許提供的這條彌足珍貴的內部情報,接下來的幾天裏,卓小梅和蘇雪儀便將園裏的工作扔給曾副園長,四處去找可以保健釣魚的場所。 第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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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圖(官場浮世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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