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放了下來,腳踝勒出了血.
兩歲的弟弟風風火火弟從外面跑回家,手裏抓根長木棍,滿臉泥水。一見我的腳,他就上來問:「姐,你嫁(咋)啦?」弟弟的口齒還不伶俐。
我一個勁兒哭,不理他。
弟弟是幸運的。比我晚出生兩年的他,少了許多憂愁煩惱。等他懂事的時候,家裏的一切變故已走向平息。對於往事,他知之甚少,每當母親提及,他是家裏第二個抗議的,父親是第一個。他的童年,還算美好吧。
小時侯,很多個半夜三更,父母都要打架。每當這時,鄰居奶奶就要摸黑跑到家裏來,吧我們姐弟倆喚醒。我倆站在床上,昏昏沉沉弟閉著眼,一件件衣服往身上套,長短不齊,不是套反了,就是扣子扣錯了。
我倆穿的衣服都不知從哪裏弄來的,一到冬天,長長短短要穿十來件,什麼顏色都有。鄰居奶奶又焦急又心疼,便讓我倆站好,她拿過衣服,上下前後辨認半天,才往我們身上套。母親太忙,忙著割豬草、買飼料養豬賺錢,顧不上我們姐弟倆。奶奶嫌我們髒,不願帶我們。即使願意,她也不敢,其他三個兒媳會罵死這個糟老婆子,只「偏心眼」一條理由就讓人已輩子理屈。
鄰居奶奶嫌我們可憐,就背著別人,熬夜坐了兩套棉衣棉褲,從門底下給母親塞進來。
我在心裏把鄰居奶奶當成了親奶奶,這種情節直到現在依然深刻,雖然她在去年去世了。那天,天降大雪,一天一夜下了一尺多厚,一如我心頭的霜雪。母親打長途電話告訴我的。她邊打邊哭。她說,前幾天,鄰居奶奶整天守在路口,別人問她幹什麼,她說等克克回家。別人說克克在讀大學,現在還不會回來,她說克克就要回來了。她的兒子看不下去,要拉她回家,她掙脫著掙脫著就哭了。
沒人想到這是老人的回光返照。
幾天後,老人去世了,在睡夢中安詳地走了。
鄰居奶奶年輕時很漂亮,生了十個兒女,個個面相姣好。她心地善良,直至晚年,仍然眉目慈祥。
得知鄰居奶奶去世,我躺在床上流淚,大病了一場。
4
母親起早貪黑,裏裏外外奔了三年,手裏有了一筆可觀的積蓄。兩個伯母打起了母親的主意,她們唆使奶奶:你這個當老的咋當的?!老三家有錢了竟敢獨吞,你也不管!去!跟那傻女人說把錢分給我們,老四不在家就算了,我們這三家要平分!想獨吞?哼,沒那麼容易!
奶奶夾在兩個女人中間,點頭哈腰。等二人走得不見影兒了,奶奶拿拐杖「咚咚」地敲著地,從喉嚨裏噴出一句「我的祖宗啊!」
在兩個伯父家,奶奶受夠了氣,對母親漸漸好了起來。母親的孝敬如一把利劍,刺傷了她那虛偽的心,日日夜夜痛著她的靈魂。邪惡,最大的敵人就是善良。奶奶愧疚不已,對母親、對母親的孩子。她似乎想挽回點什麼,出門逢人就說還是三媳婦好,只有三媳婦好。
奶奶拄著拐杖走到我家,把事情原原本本對母親說了,最後說,你別跟她們一樣,她們沒良心。奶奶怕三個媳婦鬧事。
母親聽了,淡淡地說:讓她們來吧。
說話這會兒,兩個女人趴在門外,耳朵貼著牆偷聽。大伯母有這個毛病,到死都改不了。幾戶鄰居,夫妻床上的話,往往長了腿一樣,隔一夜就跑到了大街上。最初大家都不知道是誰幹的。有一次,夜裏,大伯母又鬼鬼祟祟地蹲在別人窗下偷聽,恰好被開門出來上廁所的男人活活逮到。那男人當場賞了她兩個耳光,床上的女人聽到動靜,跑出來一看,就咬著牙上來把大伯母的臉抓成了蘿卜絲。這事傳出去之後,村裏人背地裏說大伯母夜裏長給幾個光棍漢送上門,還有人說,幾個光棍漢躲在一個屋裏,脫得赤條條的,排著隊站在床前,讓躺在床上的裸女人「點菜」。
大伯母聽清了母親的話,於是,向二伯母示意:進去!
「哎喲——媽,你咋老往老三家跑啊?是不是又吃香的喝辣的老了?」二伯母撇著嘴,捏著嗓子對奶奶說。
奶奶氣得渾身發抖,說不出一句話。
「媽,你都跟她說了?」大伯母補上一句,很急迫的樣子。
母親靜靜地說:「你倆別難為媽了。我回屋給你們拿錢去,等著。」
兩個女人站在那兒,雙手揣在破棉襖的袖筒裏,縮著脖子,臉微微發紅。她們實在想不到,這個傻女人傻到了這個地步!
奶奶想不通,這個三媳婦是真傻還是假傻?
兩個女人「刷」地一齊把目光射向屋門口——母親出來了。
三個人,包括奶奶,臉色「騰」地變了,下意識地後退,卻來不及。母親端了一大盆涼水,走得太疾,水大塊大塊地溢出,砸在結了冰的地上。母親沉著臉,沖她們走去,手裏的盆子飛了出去——兩個女人從頭到腳,濕了個透,水珠掛在棉衣上,瑟瑟發抖。
母親不失時機地罵到:「老少爺們兒都來看哪!不要臉!土匪!大白天闖家裏搶錢啦!」
兩個女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掄著胳膊向外逃,一邊跑一邊喊:「破鞋!破鞋!」
「日你媽!不要臉的賤貨,剝光了站在街上都沒人要的狗東西!」母親追出來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