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跳下床,一把將他攔住:不要走,不要走……
不行,不行。他喃喃著,搖了搖頭,執意要走。
別走!母親怒了,嘶吼起來。你知道你把我害得有多苦嗎!我沒一天不想與你在一起,沒一天不等著你被人打傷,那樣,我就可以照顧你,跟你在一起了。別怪我心狠。一個月裏,我總是等你睡熟了,再回來趴在床前,整晚整晚地看你。我是你的,你為什麼不要我!我清清白白一個女兒身,你為什麼不要我!
母親一頭紮進他的懷裏,發泄一樣大哭起來,哭得他心都碎了。
那天夜裏,母親有了她一生中永遠不可磨滅的男人。她把身世告訴給他,發誓今生今世只愛他一個!
他摟著這個既善良又有些潑辣的女孩子,愛得心痛。
第二天夜裏,等他睡熟,母親就開始為他冒險了。她背著他,和他的兄弟們一起艱難地去幹那個不正當的行當。兄弟們知道為什麼這個女孩有如此大的勇氣。
6
那個男人是誰?
讀學前班時,我見過一個男人,來找母親。他穿著潔白的襯衣,深藍的西褲,鋥亮的皮鞋。他提了個鼓鼓的公文包,皮制的,黑色。他個頭兒足足超過一米八,皮膚黝黑發亮,很精神。他一共來過兩次,來的時候父親都不在。母親似乎知道他要來了,總是早早做上一桌子菜,剛做好,他就到了。
他毫不拘束地進屋,母親貼著他坐。他拉開公文包的拉鏈,取出一只只家用燈泡,最後取出一袋花花綠綠的水果糖,見我遠遠躲著,便招呼:「克克,過來,給你吃糖。」他的口音跟我們不一樣,跟母親的也不一樣。我一點一點挪到他跟前,心裏狐疑:「他咋知道我叫克克?」我抬起眼望望母親,母親滿臉堆笑,說:「接著吧,快謝謝歐陽叔叔。」
母親啥時候變得這麼文明?農村裏沒人這麼叫,都一口一個「大爺」、「大叔」,「叔叔」這個詞書上有。或許,城裏人才這麼叫。
自己就是沒出息,見了好吃的什麼尊嚴都不要了。我臉一紅,哼哼道:「謝謝歐陽叔叔。」話音未落,搶過袋子就跑。
一口氣跑到街上,迫不及待剝開糖紙,嘴裏塞得滿滿的。街上人多,大人小孩都端著飯碗蹲在地上吃。人們吃飯喜歡往人多的地方湊,一吃就吃幾條胡同,一頓飯吃上一個鐘頭一點不怪。我故意站在人們中間,扯開嗓門問:「大爺,天底下有沒有姓歐的?」
「姓歐的?沒聽過。」那人哧溜了一筷子面條,回答我。
「有吧?我家來了個姓歐的叔,叫歐陽哩。」我滿自豪地告訴他。
「歐陽是個姓,複姓。」他真有學問。
「你家來了個歐陽叔?」一個女人盯著我問。
「是啊。」我爽朗地回答。
「你手裏的糖是他買給你的吧?」又一個女人問。
「對,對。」我忙點頭。
「好不好吃?」她又問。
「可甜啦,咋不好吃?不信你嘗嘗。」我說著,掏出一顆要給她。
「哎喲,我可吃不起這糖。」她揚著手不接我的糖。
「你那個歐陽叔是來找你媽的吧?」其中一個人問。
「對。就是找我媽的。」我不否認。
人們互相遞了個眼色。
「克克——」母親在遠處叫我。
「我回去了。」我跟他們打了聲招呼,向回跑。
「跟那些人說啥啦?整天你嘴巴快,吃著糖也占不住。」
「我沒說啥。我問他們天底下有沒有姓歐的,還說糖是歐陽叔叔買給我的。還有,小娟她媽問歐陽叔是不是來找你的,我說是。就這麼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