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校門口把雞腿啃幹淨了,用衣袖擦了擦嘴,才忐忑不安地走進學校。喊校長吃飯,多難為情的事呀!他是校長,每個人一見他就想逃。現在,我不得不面對他,不得不親口跟他說上那麼兩句正兒八經的話了。怎麼開口呢?說「校長,請到我家吃盤子」?不行,那個「請」字課本上才說的,咋開得了口?說「校長,我媽叫你到我家吃飯」?還不行,明明不是我媽,是他要去我家吃的嘛。那說什麼呢?
為這個事,我苦惱了半天,從校門口苦惱到校長辦公室門口,直到他看見了我,我不得不開口。我一步一步挪到他的門口,剛站穩,他就把目光從報紙上移到了我臉上。他沖我微微一笑。我心裏一顫,緊張起來,一個念頭一閃而過——他餓了。我的手指摳著衣角,他一看我,我馬上條件反射般立正。我也看他,張了張嘴,那句話仍沒成形。我們對視了幾秒鐘,見他不說話,我急了:「校長,我媽做了七個盤子,你吃不吃?」
我一開口,他就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轉身想逃,但雙腳被人拽住了一樣,拉不動。他跟在我後面,悄悄地沿著我的腳印走。他這樣使我很難受,想跑不敢跑,想跳不敢跳,連大氣都不敢出。我覺得背上有雙眼睛,死死地盯住我,似乎要刺穿我單薄的身子。他也在想著那些雞和魚嗎?
一路上,碰到了幾個同學,他們一見這情形,馬上端著碗往胡同深處鑽。我吐吐舌頭,不敢招呼什麼。回到家,我二話不說閃進廚房,留他站在院子裏。
母親從堂屋出來,笑盈盈地招呼:「校長,來屋裏坐吧。」
他就悄悄地進去了。
母親交代了幾句什麼,也來到了廚房。
「媽,我啥時候吃?一會兒還上學呢。」我低低地問母親。
「校長吃完了咱們再吃。」母親說。
「那我出去玩會兒。」我說著就出了門。
我一個人在外面的樹陰下玩,覺得很沒勁。一會兒宇兒也回來了,挎一個布書包,頭頂冒煙,臉花得跟貓一樣。
「姐,你咋不回家吃飯?」宇兒問。
「校長在家吃飯,咱們等會兒再吃。」我瞅他一眼,說。
宇兒很聽話,便一屁股坐在地上,跟我一起玩石子。
不知道校長什麼時候已經從我們身後走過去了。母親站在門口叫:「克克,宇兒!回來吃飯!」我們倆才「騰」地從地上爬起來,比賽著向家裏沖刺。
是我翻起校長扣在桌子上的碗時,發現了一張五元的鈔票。「媽,這兒有錢!」我沖母親叫。
母親放下筷子,接過錢,淡淡笑了笑,裝進口袋。
「四四,校長吃你家的飯給錢了沒?」
「給了一塊錢,用碗蓋在桌子上。給你家了沒?」
「給了。」
「幾塊?」
「五塊。」
「那麼多哇!」
「恩。我媽把我家大母雞給殺了,還買了一條魚,讓他給吃完了。」
「怪不得哩。比起你家,我家的飯該不給錢的。」
2
不知是孩子們學習的積極性高,還是家長們在屁股後趕得急,中午放學吃過飯,一個個便匆匆往學校趕。在家長們的眼裏,我們學習是一碼事,上學又是另外一碼事。學不學習家長們看不到,去不去學校家長們卻是看得清清楚楚。一屆一屆的學生都養成了早到校的好習慣,以至於形成了這樣一個規矩:夏天午飯後一點鐘全部到校,趴桌子上睡一個小時,才上下午的課。
就在這一個小時內,什麼花樣的錯誤都會犯。教室裏沒風扇,又悶又熱,好不容易睡著了又要熱醒,睡不著也得閉上眼裝死,就怕那一睜眼被巡視的老師看見了。被逮到的話,不是罵幾句就是揪起來抽耳光,嚴重者扔到外面白花花的太陽地裏進行一個小時的日光浴。回想起來,我總覺得,那時我們的自由都是「偷」來的。偷著說話,偷著扇扇子,偷著上廁所,偷著吵架、打架,更有狗膽包天的男孩子,偷著去東邊河裏遊泳!
「簡直沒王法啦!」一個巡視的老師提著「兔子」的胳膊就把他懸在了半空。
「兔子」是個很搗蛋的孩子。他從娘肚子裏帶出了什麼病,天生一雙紅眼,臉白得跟屁股沒兩樣,大夥兒都叫他「兔子」。
「兔子」最近剛跟著老二學會夠刨式遊泳,積極性太高,每天都要去河裏泡一次。他早不去晚不去,非要在中午這個節骨眼兒上去。每次午休完,胡老師都要拉幾個滿臉壞相的男生到教室門口,用指甲在他們胳膊上劃道道,只要劃得出水印子,那男生必栽。「兔子」僥幸逃過了幾次,膽子越來越大。不幸的是,這天,他剛好撞在槍口上,一進校門就被逮了個正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