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撲通一聲掉了下來。母親像受了驚嚇,猛地抬頭,去迎接那聲門響。
鍋裏的稀飯在我們之間漫起一層白霧。
「老子還沒死。」黑暗中,傳來父親嘶啞的聲音。
4
隔了兩天,他又來了,在「無人發現」的夜裏,潛進母親的被窩裏。
自從第一夜事情的發生,父親再也沒去敲過母親的房門。父親忍耐了三年,三年中,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對他或是她。
那晚,我早早睡了,不知道後來他們三個進行了怎樣的談話,父親便乖乖退出了,把自己的床讓給了另外一個男人。父親聽不得軟話,但在女人的問題上,他不會如此懦弱。或許,父親自有他無以言表的理由。
或許,狡猾的母親抓住了他什麼把柄。
校長像條貪婪的狼狗,欲望日日高漲。父親對他造不成任何威脅,他的肆意猖狂超出了父親的想象。
他的話很少,除了與母親耳語幾句,對我們都愛理不理。
街坊鄰居的眼睛賊亮賊亮,要抓住像他這樣的賊,輕而易舉。
母親與他還洋洋得意,自以為已天衣無縫的時候,外面已傳得沸沸揚揚了。
我心情很壞,不想回家,不想看見他們。
走在路上,大人們嘰嘰咕咕的談話因為我的出現戛然而止,我也不想見到他們。
我不敢叫,不敢笑,大氣都不敢出,腳底總是踩著兩團厚厚的棉花,跌跌撞撞從人堆前偷偷逃走。
母親做事,我心虛。我怕就怕——
「克克!你幹爹晚上跟誰睡啊!」人群中終於有人向我大聲發問。
我的嗓子瞬間被死死卡住,頭「轟」地炸開了。
我呆呆地望著他們一張張詭詭秘秘的臉,無助到絕望。最後,我默默走掉,閑話碎話任他們嚼去。
我不願去學校,老師們肯定都知道了。
吃完飯,我便背起書包到野外遊逛,找我的魂。它被嚇跑了。人們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母親他們忘了我的存在,父親在賭氣,天天賴在床上死沉沉的鼾聲……
我幻想著逃離這個村子,到天上去,開飛機,丟炸彈,把那個家炸掉。「轟——」的一聲,他們都沒了。我還想要我的父親。
書本文具都揣在書包裏,它們是我的所有。
矮矮的桑葚樹上果實累累,我與其他孩子拿著撿來洗淨的方便面袋子,搶著摘了一袋又一袋,吃得滿臉紫水,牙齒如軟糖,一碰就歪。只剩一個人時,眼睜睜看著一串串熟到黑紫的桑葚,我一點食欲都沒有。
我的故事書也帶來了,一大本,每篇故事都能背下來。語文作業本、數學作業本,把寫過的都撕下來,墊在屁股底下。鐵皮文具盒裏有支嶄新的鉛筆,拿出來,輕輕削好,開始寫字。書墊在膝蓋上,文具盒墊在書上,幹淨的本子墊在文具盒上。書包挨著我坐,在右邊。
語文老師每天讓我寫一篇作文,給高年級學生當範文來講。
這會兒,沒人要求,是我自己想寫。
我一筆一畫地寫下每一個字,時間對我來講多得很。寫滿一頁,撕下,墊在屁股底下,再寫。
以前,我那麼招認討厭,因為嘴一天到晚閑不著。現在,我不跟別人說話了,只跟自己說,說一句寫一句,一天到晚閑不住。
吃完飯我就來這裏,誰也找不到。肚子餓了,我又回去,在牆縫裏藏到放學,混進學生群,回家。
看到一個個嘻嘻哈哈的同學,我委屈得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