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不以為然:「走就走吧,他不會來的。」
我不認為:「怎麼不會來?你去叫他肯定來。我是小孩,他不相信我。」
母親看了我一眼,沒說話。
3
還好,我剛回去第二天,四四就從她城裏的姨媽家回來了。
她一回就來找我玩。我倆在一起做的最多的就是割草,我割得沒她快,沒她多,總是提個小竹籃,她卻是每次都提兩個我能坐進去的大竹籃,割好後讓別人叫她家人來弄回去。
大夏天的,沒有什麼好草割,我們便去村頭的公路上玩,坐在樹陰下看小轎車。這種地方真的很難看到什麼小轎車,運氣好的話,一天下來會看見一輛,風馳電掣般從我倆腳邊碾過。從這裏經過的最多的是拖拉機和機動三輪車,偶爾也會有大卡車。這些車都沒有小轎車看著秀氣。它們渾身都是髒兮兮的,一路吵鬧著過去,卷起一路塵土,嗆得人半天喘不過氣。車上的人一個個灰頭土臉,他們沒法避免。我們在下面可以把頭埋在膝蓋裏,等車走遠了再抬起。車上的人卻不行,因為車走到哪裏他們走到哪裏,一路走塵土一路追。
盡管很難等到小轎車,我們還是願意等。吃過飯就去那裏坐著,一直坐到天黑,有時候還帶了暑假作業到路邊去做,邊做邊等。
好不容易過來一輛時,四四要尖叫:「啊,快看,好漂亮的車!」
我很少看車,我總是禁不住要看車裏的人。開車的都是男的,帶著墨鏡,穿著西裝,頭朝著前方,不會看我們一眼。有時候,男的旁邊會坐一個女的,打扮的不像村裏的人,臉上幹幹淨淨,還燙了卷頭發。至少,我見過這樣一個女人,坐在小轎車裏。
看到她時,我的眼睛就不動了,因為一眨眼,他們就會錯過。幸好,那車開的不是「風馳電掣」,我有很長時間看他們。那女的塗了很鮮豔的紅嘴唇,嘴裏在嚼什麼東西,面無表情。開車的男的不時扭頭看她一眼,她望著前方的路。他們開到我的腳邊時,我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差點栽到後面的田裏。還沒緩過來,那女的突然伸出頭,嘴巴向前一努,飛快地吐出一個東西,正好落在我身旁。我望著他們,等掀起的灰塵纏住車尾後,才低頭看了看腳邊——是一團泡泡糖。我踢了一團土,泡泡糖連土飛到了田裏。
四四早尖叫過了,我也回過了神。
「四四,看見那個女的沒?嘴唇好紅。」我說。
「看到了一點,抹了口紅的。」四四說。
我有個問題:「是不是只有抹口紅的女的才能坐小轎車啊?」
四四顯然不會回答這個問題:「我也偷偷抹過我嬸嬸的口紅,你說,我以後會不會坐啊?」
「不知道啊。」我跟她一樣迷茫:「我還沒抹過呢。」
「那你想不想抹啊,想的話下次我給你偷點。」四四來了興致。
我很渴望:「想啊,咱倆一起抹,肯定有一天咱倆都能坐上小轎車的。」
後來竟然忘了這件事,一直都沒有抹過。
4
四四我倆坐在路邊天天等小轎車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我永遠無法忘記的事情。
那天中午,很熱,路上車很少。我倆就坐在梧桐樹陰下玩石子,一會兒,從遠處傳來「噠、噠、噠」的聲音。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人騎著自行車,牽著兩頭牛往這邊來。那兩頭牛一大一小,似乎一路跑得很疲憊。
到了我們跟前,那人下了車,支好車子,又把手裏的繩子系在樹幹上,才蹲在地上擦汗。那兩頭牛,大的那頭是母牛,肚子下的奶憋得鼓鼓的,脖子上系著繩子的另一端。兩頭牛都站在太陽地裏。小牛看來是母牛的孩子,一見母牛停下來便迅速拱在它肚子底下,盡情地吮吸著乳汁。母親紋絲不動站著,任孩子拱來拱去。
「你倆在這兒幹啥?」那人找話說。
「玩。」我看看他,回答道。
四四愛說話,接過我的話跟那人說了起來。我完全沒有聽他們的,只是看這兩頭牛,覺得有意思的多。
小牛看來沒幾個月大,小腿一點都不健壯。比起母牛,他虛弱多了。
小牛拱來拱去,母牛似乎一點反應都沒有,四條腿像固定在了地上一樣,只是尾巴左右擺來擺去,驅趕著蒼蠅。我順著母牛的肚子往頭部看。它好象一直低著頭,不肯抬起。我歪了歪脖子,覺著母牛眼睛下面有條水印,為了看得清楚些,我站起身,繞到了它面前。這一看使我吃驚不小。確實是真的,母牛真的在哭!兩串淚水不斷地從它的眼裏淌出來,順著臉流下來,滴到地上。它低著頭,前腳旁的地上一會兒就濕了一片。
「它哭了!」我沖著那人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