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去拿茶杯時,菩空樹突然盯住我的左腕,我很少見著他的眼神有這樣的凜然。
「哪裏得來這串珠子?」
「一個突然跑過來的女孩。」
「她又怎麼得來這串珠子?」
「從得來處來。」
「咦,怎麼少了一顆?」
「聽說那一顆死了。」
我不知道菩空樹為什麼面對這串珠子有這麼震撼的眼神……不過我剛看到它時也惘然刺痛,可能這就是碧璽極具靈性的地方。她坐在我身邊盯著遠處正在飄香的柚樹,默不作聲。
這天風恍恍惚惚地從紅楠林的葉間掠過,菩空樹站在鮮花寺那道老舊得讓人忘記時間的屋簷下向我們揮手告別,臉上竟露出一種詭異的溫柔。
他對她說:「如果一個人身體上突然長顆痣,就意味著日後會有命運的震蕩;如果一個女孩子常常哭,就會在左心房長一顆痣。」
很久以後,我注意到卓敏左心口突然長了一顆紅痣,經久不散。
卓敏在「鮮花寺」佛像前拍下的那張「飛天」漂亮得讓人心醉,她的前世也許真是「飛天」。後來我無數次前往「鮮花寺」,當風從紅楠樹葉間婆娑掠過時,我就會聽見卓敏的笑聲——「楊一,我漂亮,還是佛漂亮……我漂亮,我漂亮」。
一些固定的情景輪回閃現,像魔障,有種莫名的興奮或憂傷。
第34章
成都,從佛門淨地到勾欄酒肆只要橫跨一步。三個小時後,我就和小四、武青他們坐在號稱成都最火的「空瓶子」裏,把欄杆拍遍,把烈酒喝幹。
主唱兼老板胖魯的聲音還是那麼沙啞,他說懷疑自己的肝髒因天天陪客人喝酒腫大得像一只皮球,聲帶也變成了煮開了的黃喉,但他還得喝,還得唱。這家成都最火的演藝吧居然被芝華士總部授以「全球單家銷售第一」,讓人驚駭成都人民每晚跑到這裏的目的,其實就是往動脈裏注射芝華士,靜脈裏注射綠茶。
這是傳說中成都美女最多的地方,小四提醒我:「叫『美女』就證明你已是外地人了,得叫『妖精』,身材好的叫『白骨精』,長相嫵媚的叫『蜘蛛精』,」他看著卓瑪水晶,「但長成嫂子這樣子就得叫『仙女』了。」小四帶了很多妖精來,據說是川航空姐們,一個個酒量驚人骰藝超群,聽說她們第二天早上還要飛,但淩晨兩點時卻跳到桌子上跳起了HI舞。卓敏冷冷地看著她們,問:「以後你還敢坐川航的飛機嗎?」
小四已經把風水先生請好了,算准第二天上午八點半是吉時。他要趁我在成都就把事情辦妥,約好第二天一起去鳳凰山給趙烈上墳,然後起墳。趙烈的父親總說兒子經常給他托夢:「他一個人在成都很孤零,還是回家鄉重慶安生些。」
卓敏一直有早醒的習慣,小四在樓下按喇叭叫我下去時她一直狐疑地盯著我:「神神秘秘的約了誰去看桃花?」
我並不想把這種悲傷的事情告訴快樂的她:「去鄉下辦點事,中午就回來。」
「鄉下?桃花運裏有桃花劫哦。」
「我出去是辦正事。」
「不行,我看著小四那油頭滑腦的樣子就不放心。」
我想了想,覺得有些事情也該讓她知道了:「趕緊穿衣服吧,別化妝,穿素一點。」她高興地一邊穿外套,一邊故作妖嬈地說著一句剛學會的成都俚語:「好吃不過茶泡飯,好看不過素打扮。」
第35章
車,一路向北。風,一路向南。
和兩年前一樣的溫度,和兩年前一樣剛剛升起的太陽,和兩年前一樣灑在車窗上的斑駁明媚的光影,和兩年前一樣山坡上漫卷著金黃的油菜花,只有風,沒有人,只有風刮過它自己透明的靈魂——空曠、漂亮。但和兩年前不一樣的是,我不再感到恐懼和憂傷,因為我已有卓敏,她像一劑溫婉的解藥,讓我從過去的噩夢中拔出。
心情不一樣,一切也就不再一樣,感謝她,我轉過頭去看她。但是她的臉越發蒼白,握住她的手,像傳說中一塊玄冰。
「是不是貧血?是不是昨晚喝酒?」
……離鳳凰山那道蜿蜒的緩坡越來越近,漫山遍野的油菜花肆意地開放,卓敏的臉蒼白得近乎透明,我使勁搓著她冰冷的雙手……機場指揮塔下停車,趙烈的音容笑貌餘溫尚存,我打開後備廂和小四正拿著香燭紙錢和趙烈最喜歡喝的全興酒,她在身後「嚶」的一聲,暈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