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沒幹。」曉維從桌上拿起梳子梳頭發。她的頭發差不多晾幹了,但她用力不對,頭發打著卷兒糾結成一團。她在鏡中看到周然的目光正投向她,越發沒耐性,用力梳下去,梳子上掛了一堆斷發。
「我來吧。」當曉維專注於毀壞自己的頭發時,周然悄然無聲地走到她身後。他接過梳子,替她把那一團頭發慢慢地解開,不太熟練,但很有耐心。
周然把梳子還給曉維,曉維騰地站起來:「謝謝,我要睡了。」她脫掉浴袍,穿著她最保守的一套細棉布睡衣睡褲,迅速地鑽進被子裏,仍然把背朝向周然。
周然也在她身後躺下。在黑暗中,他摸了摸曉維的睡衣後背上,那裏有微微的一點潮濕。因為曉維身上的水還沒全幹就換上睡衣了。
周然從她的睡衣下擺把手伸進去,替她隔開微濕的睡衣,把手掌平放在她的後背上。
曉維一動不動。當那只溫熱的手滑過她的背和腋窩時,她突然緊緊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的下一步動作,她的指甲掐進他手背的肉裏。曉維用另一只手裹緊了被子:「周然,我很困。晚安。」
周然把手輕輕抽回來:「晚安。」
這一夜曉維沒睡好。她在夢裏又回到她曾經工作過的一塵不染的實驗室,實驗室裏只有她一個人。當她整理清洗實驗器材時,耳邊有有細弱的啼哭聲,攪得她極度不安。她四下裏尋找,從日落時分找到天黑,終於在垃圾筒裏找到了哭泣聲的來源。在那堆即將被處理掉的實驗廢料中,赫然蜷曲著一個小小的嬰兒。曉維發著抖將他抱起,那孩子已經全身青紫,奄奄一息。
曉維在近乎窒息的緊張中醒過來。黑暗中她聽到了周然的呼吸聲,心裏稍稍平靜。她數著他的呼吸努力地再度睡去,恍恍惚惚又陷入另一個夢境。
這一次她在夢中回到小時候,穿著新裙新鞋,與父母到野外郊遊。那裏綠草茵茵,遍地野花,她興高采烈地追逐著蝴蝶一路奔跑,結果她迷路了。
無垠的曠野空無人煙,曉維喊到嗓子沙啞也沒人來找她。她蜷在一棵大樹下挨了一整夜。當太陽升起,她終於看見自己的父母從遠處走來。小小的曉維興奮地撲上前,而他們卻面無表情地與她擦身而過,手中牽著別的孩子,然後,她的父母分別朝向兩個方向走去。
曉維試著喊叫,但喊不出聲來。她要去追他們,但她的腳仿佛被釘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她就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她自己的父母領著陌生的孩子遠離她,將她獨自一人留在曠野裏。當天地間又只剩了她一個人時,她終於能哭出聲來。
她不知道在夢裏哭了多久。當她逃離夢境回到現實時,她正被周然抱在懷裏。周然拍著她的後背,搖著她的肩:「曉維,醒一醒,你又做噩夢了。」
曉維怔怔地看著他,仿佛看一個陌生人。
「別害怕,只是個夢而已。」周然像哄小孩子一樣哄著她,伸手想替她拭去眼淚。
曉維突然掙脫他,翻身下床。「我去洗臉。」她頭也不回地進了洗手間。
曉維早晨一睜眼,太陽升得老高,已經九點了。昨晚她把鬧鐘定在七點,可她完全沒聽見。
她匆匆地洗漱,速速換好衣服出房門。周爸在拖地,周媽在清理冰箱。
曉維赧然地向他們道早安。她與老人約好八點出發,而她睡過頭了。她還沒來得及道歉,周媽已從廚房裏探身出來:「曉維,你想吃雞蛋薄餅還是想吃炸饅頭片?」
「媽,兩片面包一盒牛奶就可以了。爸,我來吧。」曉維試著接手公公的拖地工作。
「我正好當成鍛煉身體。快去吃早飯。」周爸捍衛著自己勞動的權利,把曉維直往外推。
「我定了鬧鐘,可我沒聽見。」曉維紅著臉解釋。
「那個呀。小然說你昨晚沒睡好,想讓你多睡會兒,所以他把鬧鐘鈴音關了。寺裏下午去也一樣。你如果沒睡夠,吃點東西再去睡會兒吧。」周媽說。
「周然已經走了?」
「是呀,他六點半就出門了。」
曉維與公婆一行三人在中午時分到達靈安寺。靈安寺依山傍水,在蒼松翠柏掩映下十分肅穆。
周媽不是佛教徒,但她向來敬仰全天下的大神小神,對每一尊神都拜得很虔誠。曉維小心地扶著婆婆,也隨著她一路拜下來,恭恭敬敬,絲毫不敢造次。倒是那位退休後悉心閱讀佛學書籍的周爸,以堅定的無神論者自居,拒不拜佛。
送子觀音像前,周媽跪得格外久。曉維知道老人的心結,每回進香時見婆婆凝視著佛像無聲地蠕動雙唇,她心中都有難言的滋味。此時因為心中有鬼,那感覺更是五味雜陳。
「曉維,我有個朋友的朋友是中醫,對婦科調理很有研究。你下次回家去她那兒看看吧。」曉維陪周媽喝齋茶時,周媽說。
「媽,其實我……」
「你別誤解我的意思,孩子其實是個聽天由命的事情,我們不強求。但是你從兩回那以後身子一直弱,精神也不好,長久拖下去不是好事。你別不信,很多西醫解釋不清又解決不了的事情,中醫都有辦法的。」
「謝謝媽。」曉維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