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比?不比就沒有好賴高低。劉翔憑什麼是世界冠軍,那還不是比出來的?」陶愛華喜滋滋的。
「你當過日子是奧林匹克運動會啊?愛華,你這話在家說說行,到外面……」
「我有這麼缺心眼嗎?現在好了,讓那些勢利小人,後悔去吧。」陶愛華一想到老譚夫婦,她就過癮。那天,隔著一條馬路,老譚愛人老朱就招呼著過來,滿臉堆笑,一見她就說:「陶護士長,一直想跟你說,你家陶陶上學的事……」
當時陶愛華剛下班,不知道自己老公已經當上了「副廳」。她還覺得奇怪,為什麼趙通達看著老朱跟她拉拉扯扯,臉上的表情是那麼不屑。現在想來肯定是覺得世態炎涼看不慣唄。陶愛華記得老朱拉著她袖子,湊到她耳朵邊跟她說:「不怕你笑話,你來我們家那幾天,我剛巧和老譚鬧了點別扭,不願意搭理他,結果你這事兒就忘了跟他說。你問我的時候我又不好意思說。後來鬧大了,我們家老譚才知道。這不他一直惦記著陶陶的事,一直在張羅,張羅得差不多了,才敢跟你說。實驗中學、二中、五中,你想讓陶陶上哪兒?」
陶愛華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脫口而出:「得花多少錢?」
老朱故作親熱地推了陶愛華一把:「誰敢讓你花錢?回頭又嚷嚷得滿世界都知道。」陶愛華有點不好意思,也推了老朱一把。兩個女人,一人一把,泯了恩仇。老譚在馬路對面,手裏提著一兜火燒,沖著她們和藹可親地笑著。回到家,陶愛華才知道,這一切是因為丈夫當了「副廳」,她當即就覺得特解氣——你想幫我們轉到重點是吧?我們還不去了,我們就在十七中待著,挺好。
魏海烽到底是沒有拗過自己,還是硬著頭皮去敲了趙通達的門。他本來想著趙通達怎麼都該讓他進門,結果趙通達半天才開門,開了門也沒讓他進,而是堵著門問他有事兒嗎?魏海烽站在門口解釋了幾句,大概意思是說,今天自己態度不好,道歉。趙通達哼哼哈哈敷衍著,都是面兒上的話,沒什麼沒什麼,不用不用,哪至於哪至於。魏海烽想這麼說沒意義,得跟趙通達坐下,把話聊開了聊深了,所以他隨嘴問了一句家裏方便嗎?趙通達明顯一愣,忙說方便方便。
魏海烽問這話,本來沒別的什麼意思,就是一句客套,但趙通達這麼一說,就讓魏海烽覺出自己不該這麼問。什麼意思?問一個鰥夫家裏方便嗎?尤其這個鰥夫還不是一般的鰥夫,是一個和自己存在利害關系的處級幹部,魏海烽這麼問就容易讓對方覺得是別有用心了。
其實,魏海烽一進了客廳,就感覺自己來得很不是時候,房間裏很整潔,還有一絲浪漫和溫馨。桌子上擺著一大盆蒸螃蟹,一瓶起開的紅酒,一對水晶高腳杯。魏海烽趕緊知趣地說了兩句後就撤了。
陶愛華見魏海烽這麼快就回來了,順嘴問了句:「效率夠高的啊,談完啦?」
魏海烽順口說了句:「他家有客人。」
陶愛華眼睛立刻變得炯炯有神:「誰啊,男的女的?」
「不知道。」
「你沒看見?」
魏海烽不接茬。
「肯定是女的。你們男的呀!」陶愛華認為魏海烽是故意不跟自己說。
魏海烽皺起眉頭,沒好氣地訓了陶愛華一句:「別胡說。」
陶愛華來精神了:「我胡說?我親眼看見的。都好幾回了。」
陶愛華看見的那個女的,就是沈聰聰。最近一段時間,趙通達和沈聰聰走得比較近。倆人本來就認識,沈聰聰過去是跑口記者,跟趙通達也算有過接觸。在沈聰聰印象裏,趙通達在交通廳的地位應該比魏海烽高。所以,她那天被魏海洋一通搶白,回家越想越氣不過,鬼使神差地給趙通達打了一個電話,問趙通達對魏海烽了解不了解。趙通達以退為進,反問一句:「你怎麼想起問他來了?」沈聰聰大致說了一下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從魏海烽拒絕她采訪青田古墓開始,到魏海洋跟他們報社簽定廣告合同為止。最後沈聰聰說:「你們那個魏海烽從一開始就反對這事,現在他弟弟又摻和了進來,我總在想,這裏頭是不是藏著什麼貓膩。……你們同事這麼多年,你覺著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趙通達當時在辦公室,顯然說話不方便。沈聰聰也感覺到了,就問他方便不方便出來,倆人就約著見了面。地方是沈聰聰定的,約在一個臨街的茶餐廳見面。沈聰聰先到,她跟人約事情,一向喜歡先到個五六分鐘。這樣,一方面,可以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座位,另一方面,也顯得對別人比較尊重。要擱平常,趙通達根本不可能跟沈聰聰在電話裏聊這麼久,也根本不可能到這種茶餐廳來談事情。趙通達工作這麼多年,只在兩個地方談事,一個是他自己的辦公室,一個是許明亮同志的辦公室。他根本不認為,有什麼事,需要在街上的什麼茶餐廳談,至少他是沒有這樣的事情。
茶餐廳離交通廳不遠,步行十分鐘。趙通達准時進門,一進來就看到沈聰聰,他趕緊快步上前,結果剛一落座,又不自覺地站起來,嘴上說了句:「哎呀,這個地方太亂了。」
沈聰聰馬上意識到了,像趙通達這樣的政府官員,是比較在意「男女問題」的。沈聰聰立刻大方地說:「是太顯眼了吧?要不,咱們換個座位。」
這麼一來,趙通達反而不好意思了,說:「沒關系沒關系。」
沈聰聰見趙通達胳膊上纏著黑紗,不問也不是,但問又覺得冒昧。趙通達看出來了,對沈聰聰說:「我妻子剛去世。」
這話一說出來,沈聰聰就不自在了。人家老婆剛去世,就跟一女記者在眾目睽睽下坐在一起,是有點不容易說清楚。沈聰聰建議:「咱們還是換個位置吧。」
本來什麼事兒都沒有的倆人,換來換去換座位,倒把氣氛換得曖昧了。
沈聰聰三十二歲,單身,是省報著名記者,做時政新聞出身。這一兩年,她事業情感兩不順:情感不順,可以簡單歸結為她高不成低不就;事業不順,用他們省報梅總監的話說,是沈聰聰沒弄清楚自己的時代需要,沒有及時調整自己,做到與時俱進。這已經是一個電視時代、讀圖時代,哪還有報紙記者什麼事啊?還一天到晚想著鐵肩擔道義,那道義歸你擔嗎?老想當法拉齊,老想得普利策新聞獎,那獎跟你有關系嗎?
沈聰聰等著趙通達開口,趙通達遲遲不吭聲。沈聰聰略微有點失望,說:「你要是不方便跟我說魏海烽就算了。」
趙通達慢慢道:「……他現在是我們廳的副廳長了。」
沈聰聰一驚,下意識問道:「那你呢?」
趙通達笑道,語調輕松地:「在他的領導之下。」盡管趙通達已經很努力地表現出豁達無所謂,但男人在事業不順時的沉重失落是怎麼也遮不住蓋不住的。
沈聰聰忽然為他難過起來。兩個失意的人,就像兩個寒冷的人,會不自覺地互相靠近,仿佛靠近一些,就能溫暖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