攏* 緊裘氅,小瓷歎了口氣,連日來晝夜不停的驅車,她實在不比那匹半死的馬好多少,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她脫身了,並且最終擺脫了膽戰心驚的日子,身份已暴露,禁闕她是再也回不去了。
男子卻並沒有立即跳上車駕。山坳離黃土路相隔不遠,雖說地處偏僻,仍是免不了遲早會被人發現這裏遺留下來的種種,為防萬一,他得盡量銷毀證據。他不是出於畏懼,而是不願被某些人獲悉女子的下落,至少現在不行。
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天地將暗之時,山坳間燃起熊熊烈火,黑色大廂馬車掉頭駛向山坳後的一條峽穀,穿過不長的峽穀地帶,又奔上了一條灰土路。
馬車前往的方向,是通往衛郡的。北地衛郡,據說常年荒涼酷寒,天蒼野茫。
天色越來越黑,小瓷幫男子掛上了一盞風燈趕路。山彎路窄,速度卻是不敢稍緩,好在灰土路是明顯的越來越寬闊,男子一邊奮力駕車,一邊不時留意身後車廂內的動靜,「再堅持堅持,小瓷!」他低喝了一聲,「我們很快就要到了!」
第一章 劫後複生(3)
小瓷默不作聲地點點頭,心中揣測著衛郡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地方,是否有傳聞中的那麼可怕,主上在衛郡居有四年多,似乎並未落下多少風霜的痕跡,與四年前相比,倒更多了一份成熟的英朗與健魄,或許,衛郡於她,也將是個全新的開始呢!
說是很快,但黑廂大馬車連連奔馳了兩個多時辰後,方才遠遠地望到樓崗的影子。及至近前,小瓷看清了關隘上高懸的匾額,上書「乾山關」三字。男子尚未開口呼叫,關門早已打開,呼啦啦地躥出十幾騎勁裝護衛,「主上,你可回來了!」眾人紛紛簇擁上來。
男子回頭對小瓷笑了笑,「從乾山關一入,可就是衛郡屬地了,咱未走官道,抄此近路,起碼節省了一半的路程,否則,到明晨都未必能回家呢!」
「回家?」小瓷心頭一熱一酸。主上居然對她一個奴婢說回家,得此二字,也不枉她這四年多獨自一人周旋於皇宮內了,小瓷心念翻湧,百味噎喉,竟忍不住珠淚潸然。
「主上,我們都快急死了,朝廷不許主上離開屬國,主上不得不將我等留在關隘等候,以免招人耳目,可是主上卻單人獨車的前去接人,萬一有個好歹,叫我等如何回宮複命啊!」那群護衛中領頭者跳下馬來,走到男子跟前揖首道,「主上請移駕車內,餘下的行程就由在下來駕車吧!」
「不必!」男子揮鞭指向前方,「你等左右護駕開道便是,本王定要親自駕車回宮!」
一個人死後,下到地府還會有感覺嗎?即便地府真的如傳聞中的潮濕陰冷黑暗,可是失去肉身的魂魄,感覺還會如此真切嗎?奇冷入髓,如冰錐雪浸外,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還像被針刺般又麻又痛。
黑暗的四周,仿佛是一些影像在飄過,似曾相識又恍惚難辨,他們,是不是跟自己一樣,也是地府中的一縷孤魂?然而,再寒再痛,天下間,還會有比皇宮更冷絕更殘酷的地方嗎?
一想起皇宮,長孫歡縈的心猛然抽搐縮緊,意識也立即從混沌的遊蕩狀態回歸了身體。一個激靈過後,她微微睜開了雙眼,這是哪裏?映入眼簾的房頂雕梁畫棟,裝飾富麗卻不俗豔,身周紅幔* 搖曳,幔外燈火通亮,和皇宮中很有些相仿的擺設隱約可見。我不是死了嗎?難道還在皇宮裏?長孫歡縈艱難地輕哼了一聲,頭痛欲裂。
「姑娘醒了?」一張臉浮現在幔簾外,沉靜地注視著她,「姑娘感覺怎樣?哪裏不舒服?」
第一章 劫後複生(4)
長孫歡縈略略合上雙目,竭力思索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小瓷?哼,是太後還是皇後?還是她們一致讓你來瞧瞧我是否真死了?」
「咳!」小瓷有些尷尬地微挑柳眉,「姑娘,有些事咱們容後再說,此刻,倒有一人若知姑娘醒轉,不曉得有多高興呢。小瓷這就去請他入內見姑娘!」
「不,我誰也不想見!」長孫歡縈痛苦地別過臉去,皇宮內還有誰會為她的蘇醒而高興?整顆心都在飲下毒酒的那一刻死了,見誰不見誰,還有意義嗎?
片刻之後,是溫暖且矜持的男子的聲音,「歡縈,太好了,你終於醒了,一別數年,你還認得我嗎?」
長孫歡縈緩緩回目,凝神須臾,終又緩緩頷首,「怎麼可能不認得,八歲投得太傅齊慷齊先生門下受學,便與衛王和……相識結伴,同窗數載,也曾朗朗書聲迎送四季寒暑;也曾遊逛京城內外嬉戲於郊野,雖* 不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可也稱得上宛如兄妹手足般。衛王,這些年偏居塞上,你可還好?」
男子淡淡的笑,眼神中說不出是悲是喜,是惆悵還是欣慰。此時,小瓷默默搬來一把椅子,讓衛王坐了,又默默退了下去。
「為什麼故意不提我皇弟元燦的名字?」衛王嘴角浮起一絲苦澀,「太傅齊先生的三位高足,三皇子卓瑞桐,四皇子卓元燦,還有太史令之女長孫歡縈,我記得當時先生最喜歡這樣自豪地向客人介紹我們了。」
長孫歡縈沒有回答,她的目光穿過紅幔帳頂,遊離在房梁上那些描金彩繪的飾畫上。繁華如夢,她的夢是不是已經醒了,卻為何至死也不甘?
是因為將近十年宛如兄妹手足的情誼讓她無法釋懷,還是他口口聲聲的誓言,讓她絕不肯相信,一個深愛著自己呵護自己的人,竟會在生死關頭,棄她於不顧?
至尊無上君臨天下的男人,眼看著她含淚將杯中毒酒一飲而盡,連半分阻止的表示都沒有,只是孱弱地在他的母後面前低著頭,又隨著他的母後揚長而去。最後一刻的回眸,她本以為,他會說點什麼,哪怕只是「抱歉」二字也好,可仍是沒有,好像她和他,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我猜,你心裏仍是耿耿於懷的,是嗎?」衛王不無悲憫地看著歡縈,「其實,怎麼說呢,如果不是太後,元燦本來是一個很好的孩子……」
「你叫他孩子?」歡縈詫異後居然笑了,「有那麼大的,已經登上君主之位,娶了一後一妃的孩子嗎?過了將近四年,瑞桐,他的個子身板已經可與你相較,你卻還稱他為孩子?」
「是!」衛王淡淡垂目,「我仍記得的是元燦十三歲時的樣子,與我在京郊長亭依依惜別,他說,三哥,無論天遠地偏天荒地老,也千萬別忘了京城的年年春色花重錦宮,我與三哥都要各自保重,等待有朝攜手同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