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晴拖著疲憊的身子到家。盡管交班以後她已經大洗大涮了一次,但一晚上的血腥氣似乎依然留在發端揮之不去。工作這麼久了,莫晴對血腥氣還是敏感。推開家門,莫晴又皺了一下眉——一股隔夜的味道,混合了人味、狗味還有點孜然粉的刺鼻味。打開書房門,果不其然,談駿歪倒在沙發上睡著,電腦還沒有關,手柄、零食、飲料罐子散落滿桌,昏天黑地。
莫晴實在沒好氣,上前推醒談駿,「又通宵了?」
談駿無限嬌慵地伸了個懶腰,看見莫晴有點心虛,賠笑道:「昨天學校那幫人約我團戰的,我們贏了。」
談駿這套出神入化的視而不見做派實在讓莫晴惱火。然而,她也知道談駿從來就是這個樣子。只是當年她覺得他的言聽計從是一種優點,而事易時移,當他的所有行動都完全依賴於自己的言行,不但不發揮主觀能動性,甚至連「聽從」都變得十分勉強時,莫晴實在不能再自欺欺人了。然而,她又委實不知道該如何發難。半晌,她只能淡定地問:「貝貝呢?你早上遛過了沒有?」
談駿打了一個激靈,掩飾似地邊打呵欠邊看著屏幕,「不知道啊,我昨晚遛過了。」
莫晴看著談駿,這個男人讓她覺得既陌生又熟悉。婚姻剛開始的時候,每遇到這樣的事情,她都在自己的想象裏,把這個男人左砍右砍當沙包打了無數下。但現在,現在,不過一兩年的工夫,她已經沒力氣了,從心底最深處湧起了無力感。
貝貝是一條快三歲的金毛,是談駿某年送給她的生日禮物。那時候談駿信誓旦旦要和莫晴一起撫養貝貝的,但雙子座的誓言說時發自內心,卻來得快去得也快。相信談駿還不如相信貝貝。這條不怎麼勇敢不怎麼堅強的小寵物給了莫晴許多溫暖。貝貝是條善於發嗲的狗,每次看到莫晴 都要搖頭擺尾,流著哈喇子來舔她的手。但此時它卻沒精打采地窩在自己的小床裏,耷拉著腦袋。
莫晴蹲下去,關心之情溢於言表:「貝貝怎麼了?不舒服?」摸摸貝貝的鼻頭,是幹的,很明顯生病了。她抬起手看看表,自己已經快三十二個小時沒睡了。於是抱了貝貝出來,站在談駿身邊。
莫晴其實是想說,我們一起送貝貝去醫院吧。但她在電腦前站了足足有一分鐘,談駿才如夢初醒地激靈了一下,很不舍地從屏幕上挪開視線,「貝貝生病了?」他無限誠懇地與莫晴對視,「晴晴,我一會兒還有課,坐十點的校車走。」
第一章 生娃這件事(15)
莫晴提了一口氣,半晌沒放下。轉頭走到另外一個房間,一邊裝貝貝的裝備,一邊把皮帶抽得啪啪響,「貝貝,走,媽媽帶你去醫院。」
一大清早就鬧個不舒心的不止是莫晴,還有白安安。白安安的早晨與一般下崗的家庭主婦沒有差別。她趕在公婆前面起床為全家准備早餐,收拾妥當後出去買菜。若是碰上婆婆叫了朋友到家裏來開牌局,還要端茶倒水、灑掃應對。安安最懷念以前讀大學時早上沒課蒙頭大睡的日子,自從和楊克遠結婚,她就和懶覺絕了緣,做了媽媽更是。倒不是婆婆特別刻薄她,只是他們就是不欣賞晚睡晚起這套做派。即便是對楊克遠,即便是周末,婆婆也最多忍到七點半,就要沖進房間把兒子拉起來。安安想,看來不但是80後和70後有代溝,連80後的家長和70後的家長也是有代溝的。她就不止一次地聽王瑩和阮喬說過,周末唯一的樂趣就是可以睡到十點啊!
這個早上,安安買菜回家,只見家裏上演著奶奶追囡囡吃飯的固定節目。白安安常常幻想現代醫學昌明,為什麼不能在基因改良工程裏改掉小孩不吃飯的基因,不知多少家長要感恩戴德。最不可思議的是,小孩子看人下菜的本領似乎與生俱來。囡囡不敢刁難不苟言笑的爺爺,不敢折騰間歇性發火的爸爸,甚至也不會特別折磨她這個不給好臉色看的媽媽,就是在奶奶面前,撒嬌賣乖撒韃子耍賴,無所不用。今天這個小丫頭繼續拒絕早飯,還哄得筋疲力盡的奶奶差點帶她去吃肯德基。還好 安安回家及時,很嚴肅地說「不」。原則和風格,安安分得很清。尤其是垃圾食品這一條,她更是深惡痛絕。為了不當面拂了婆婆的意,安安只好說不用叫外賣了,就在去早教課的路上帶囡囡吃一點好了。一旁的婆婆剛被孫女兒強制運動了一個早晨,正沒好氣,又遷怒到早教課昂貴的學費上。安安對老人家這種連坐情緒已經習以為常,作為一個母親,她連自尊和鬱悶都顧不上,只要孩子沒損失,她就OK。
只是走在路上,看著一蹦一跳的女兒,白安安不免有些怔忡,幾乎不記得自己曾經這樣無憂無慮過,「看來還是被人管的滋味比管人的好。」一面想著,一面拽住囡囡的手,拉進街角的中式早餐店。
「可以啊,翻身農奴把歌唱了?」剛進店門,安安就感到肩上吃了一掌。白安安早就被囡囡訓練得與大驚小怪絕了緣,不動聲色地回頭正看見阮喬戲謔的臉,「你這封建小媳婦不是要伺候全家一日三餐的嘛,怎麼出來吃了?」
第一章 生娃這件事(16)
白安安指著到處溜達的囡囡,「一會兒囡囡要上早教課,早上在家裏鬧著不肯吃飯,我帶她來喝個豆漿,吃個蛋餅,換換口味。」
一旁的囡囡在店堂裏跑了一圈,回來扯扯媽媽的衣角,小聲說:「媽媽,我不喝豆漿,我要吃肯德基。」
阮喬詫異道:「怎麼回事?」
白安安苦笑,「你知道她為什麼不吃早飯?她是要去吃肯德基。奶奶也順著她,我只有帶她出來……」
阮喬眼珠一轉,裝成壞「蜀黍」的樣子,俯下腰去,「囡囡,小時候阿姨也喜歡吃肯德基,但現在阿姨不吃了,你知道為什麼嗎?」
囡囡搖頭,本能地往媽媽身後躲。從小她就被阮喬阿姨玩怕了。與莫晴和王瑩不同,阮喬不會特別對孩子擺張撲克臉,她的發揮與心情有關,永遠難料她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囡囡記得去年某次去公園,阮喬捏著她的蘋果臉大叫「好可愛哦」,又請她吃了很大一個冰淇淋;然而還有一次,她居然讓囡囡對著她鞠三個躬,一邊說「阮喬阿姨真美麗」,囡囡深深覺得自己像只猴子被耍了。
阮喬沒理會小女孩的那麼多心事。她豪放地把自己的袖子一擼,然後又一把擼開白安安的袖子,「你看你媽媽的手臂和阿姨的手臂,有什麼不同啊?」
囡囡很緊張,半晌說道:「阿姨的毛多。」
「阿姨告訴你,阿姨手上這麼多毛,就是因為小時候吃多了肯德基。後來雖然不吃了,但雞肉裏的激素還是留在了身體裏,所以才會留下了這麼多毛。如果繼續吃,毛就更多更黑。如果你從這麼小就一直吃肯德基,等你長大了,這裏、這裏、這裏——」她指著囡囡的臉、手、手臂,「就全是黑乎乎的毛,到時候,你就像是黑毛熊,阿姨可就看不出你是囡囡還是別的什麼東西嘍。」她把自己的長發往臉上一堆,在頭發叢裏「喵嗚」一聲,「就是這樣!以後阿姨就叫你小野人!」
囡囡並沒有聽懂「激素」是個什麼東西,和長毛又有什麼關系。只是阮喬描繪的景象大大驚嚇了她,她 大眼睛忽閃忽閃,一副要哭出來的模樣。
阮喬見收效良好,乘勝作最後一擊,「所以,能不能吃肯德基了,小野人?」
白安安趕忙攬過囡囡輕拍安慰,又攔住阮喬,「好了好了,適可而止。都像你這麼個教育法,我們的孩子真的都是被嚇大的。」
阮喬得意地咬著豆漿杯的管子,「怕什麼,管用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