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冬玉是毛富發的第二個老婆,毛富發因第一個老婆生不出孩子,折騰了幾年還是離了,後來又娶了曾冬玉。曾冬玉是鄉衛生院的護士兼出納,比毛富發足足小了十歲。比毛富發小十歲不說,還有這麼一個大胸脯!你他媽的毛富發豔福真不小,周正泉想。
周正泉還想,毛富發你沒當上書記也值得,你老婆這個大胸脯就抵得了幾個鳥書記。
也許是為了躲開那驚心動魄的胸脯的誘惑,周正泉一仰脖子,把一杯滿滿的涼茶都灌了下去,興猶未了地說:「整個鄉政府,也就你家裏有這麼好的涼茶。」曾冬玉就接過周正泉手上的杯子,說:「我再給你倒一杯。」周正泉趕緊說:「夠了夠了,我坐兩分鐘就走。」曾冬玉這才拿著杯子轉身進了裏間。
毛富發望一眼老婆的背影,對周正泉說:「你嫂子每天起來,別的事情都不做,先要冷一壺茶放到這裏,說我們當鄉幹部的下村入戶,老遠從外面回來,口幹舌燥的,沒耐心喝熱茶,有涼茶可救急。」周正泉說:「你有曾醫生在身邊,福氣不小啊。」毛富發說:「還說福氣,我都四十歲的人了,還官不官民不民的,待在這個破地方。你不知她天天在我耳邊聒噪些啥,什麼張三與我一同參加工作,現在做上局長,住進了三室兩廳;李四盡管只是個股長,卻掌握著實權,要什麼有什麼;最差的王五無職無權,兒子也進了全縣最好的重點學校。」
周正泉知道,毛富發一半是發牢騷,一半說的也是實情。毛富發是龍溪本地人,做了三屆鄉長了,多少辦了些實事,比如這滿山滿嶺的樹林,就是毛富發一個村一個組地做工作,用行政手段和鄉規民約嚴禁濫砍亂伐,實行封山育林的結果。可官場就是官場,書記換了一個又一個,他這個鄉長還在原地踏步,進不了城,也得不到重用。周正泉暗暗同情毛富發,這次上面沒讓毛富發做書記,卻把自己給抬了出來,心裏就有些過意不去,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似的。
周正泉正不知怎麼安慰毛富發,毛富發也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了,趕忙說:「周書記一定有什麼事吧?」周正泉說:「我打算上一趟縣城,一是找找林業局,我們搞了幾年的封山育林,山上的潛力大得很,看能否批點木材砍伐指標,把鄉裏的木材加工廠恢複起來,同時彌補一下農林特產稅的缺口;二是讓宋天來到幾個部門去燒燒香,看能不能化點緣回來。」
末了周正泉又交代毛富發:「我走了,家裏的減負工作,還有別的一些事情,特別是周轉金的回收清理,還得請你多操操心。」
從毛富發家裏出來,周正泉上了吉普車。吉普車在路上爆了一次胎,修了兩次離合器,加了三次水,不足50公裏走了3個半小時,到城邊天已麻黑。周正泉讓小林把車停在一家路邊小店前,准備吃了晚飯再進城。立刻就有一位年輕姑娘走上前來,幫忙把車門打開了,一邊甜甜地叫道:「先生辛苦了。」三人走進店裏,另一位姑娘就獻上了熱茶。
正要點菜,外面又進來幾個人,原來是龍溪地界上近兩年暴發起來的煤窯主舒建軍幾個。舒建軍笑容可掬地朝周正泉走過來,故作驚喜道:「是老同學您呀,看來我今天吉星高照,得遇貴人。」又回頭示意身後一位姿色不錯的年輕女人,讓她過來和周正泉見面,介紹說,「這是我公司的銷售部經理肖嫣然小姐,老同學您認識吧?」
「好像在哪裏見過。」周正泉點點頭說道。舒建軍說:「在哪裏見過?是在夢裏見過吧?」周正泉說:「也許吧。」客氣地把手伸給叫肖嫣然的女人。他覺得這女人的手柔柔軟軟的,像嶄新的綢子。周正泉不免心想,做個窯主比做這個鳥書記強多了,出門還有漂亮女人陪著,而且這女人的手這麼柔軟。
舒建軍坐到周正泉旁邊,左一個「老同學」右一個「老同學」的。舒建軍跟周正泉是同學不假,兩人在一個班讀過三年高中。那時舒建軍是班上最矮最黑的一個,加上成績又差,無論老師還是同學,沒誰把他當回事。偏偏他愛在女同學面前出風頭,全班同學都把他視作狗糞。他還異想天開地愛上了班上一個堪稱校花的女同學。可校花卻悄悄喜歡著周正泉,根本瞧不上舒建軍。舒建軍恨死了周正泉,三番五次到班主任老師那裏告狀,說周正泉跟校花有染,結果周正泉挨了學校通報批評,校花也沒面子待下去,只好轉學走了。周正泉為此恨得太陽穴上的青筋亂跳,要收拾舒建軍一番,只是正在備戰高考,一直沒時間和機會。後來周正泉上了大學,舒建軍在家裏晃蕩了兩年,也參軍去了部隊。不過這兩年舒建軍沒在社會上白混,到部隊後,他比一般戰士要成熟得多,很有一套討首長歡心的手段,幾年下來就提了司務長,轉業回來進縣委行政組做了副組長。本來舒建軍在行政組幹得如魚得水,跟領導的關系搞得火熱,不知怎麼突然離開機關下了海,他四處籌措資金,在廣東炒起了地皮。廣東炒地皮的風刮一陣就刹住了,他便回到縣裏,率先在龍溪開起了全縣第一家私營煤礦,成了遠近聞名的私營企業家和省人大代表,風光一時,惹得縣裏的頭頭腦腦競相與他交好,有的還暗地裏到他礦上入股,做了他的隱形後台。周正泉不知是記著高中時的舊恨,還是看不慣如今這些官商勾結的風氣,跟舒建軍保持著一定距離,舒建軍幾次上門請他上窯山指導工作,他都不冷不熱地推掉了。今天不知怎麼的,竟被舒建軍逮了個正著。
這當兒,舒建軍已把菜譜拿了過去,豪爽地說:「我來點,好久沒跟老同學喝酒了,這一頓我請客。」周正泉不想與舒建軍攪和,卻不好跟他搶菜譜,只好隨他去。
不一會兒,菜就上了桌,什麼口味蛇、土王八、竹鼠、山雞,都是些平時少見的野味。酒是當地產的五星級開口笑。舒建軍一邊給周正泉倒酒,一邊說:「喝本地酒放心,沒有假。」周正泉對酒是無所謂的,只是不想在舒建軍面前顯得小家子氣,也把杯子捏在了手上。齊喝三杯後,舒建軍舉杯給周正泉敬酒,說:「老同學,您是我的父母官,我的窯就在您的地皮上,凡事請多包涵。」周正泉說:「哪裏哪裏,今後鄉裏有困難,需要舒老板幫忙,可不要躲避喲。」杯子一碰,脖子一仰,酒就到了嘴裏。
酒下喉後,舒建軍給周正泉亮亮杯底,同時向肖嫣然使了使眼色,肖嫣然就舉著杯子來到周正泉身邊,瞟著周正泉說:「我早就聽說過,老板這位老同學不僅是官場好手,同時也是酒中豪傑,今天相見恨晚,至少也得喝個十全十美。」周正泉說:「何謂十全十美?」肖嫣然說:「你的大名有個全(泉),你十全;人家都說我不醜,不醜即美,我十美。」周正泉說:「肖女士好口才,定然也好酒量,可我偏偏水平有限,就一杯吧。」肖嫣然說:「周書記是嫌這種喝酒方式呆板不成?那我們喝交杯酒吧。」說著,伸手來挽周正泉的手腕。周正泉連忙躲開了,慌慌地說:「不行不行,今晚還有要緊事,我甘拜下風。」
鬧嚷中把酒喝完,兩夥人各自鑽進自己的車,上了路。進城後,舒建軍他們就忙自己的去了,周正泉讓宋天來和小林住進縣委招待所改成的所謂賓館,然後對宋天來說:「來之前我和你分了工的,該燒香的地方,今晚就讓小林陪著你去,我就不好出面了,只負責跟夏存志聯系。」宋天來說:「我辦事,你放心。」周正泉點點頭,准備回家。他的家在老婆鄒立敏所在的醫藥公司宿舍區裏,離賓館有一段距離,小林要去送他。周正泉不讓,說:「你們還要去找人,我走走路沒事。」
回到家裏,鄒立敏還沒睡。也是久別勝新婚,這晚周正泉酣暢淋漓,江河直下,感覺十分到位。鄒立敏也很滿意,在周正泉腮上吻了又吻,撒嬌道:「你真行。」周正泉說:「是你能幹嘛。」聊了一陣,周正泉正要睡去,鄒立敏吊著他的脖子說:「現在醫藥公司效益越來越差,工資都快發不出去了,據說財辦下面要成立市場服務管理中心,要進三十多個人,你的同學黃紹平在財辦當主任,你跟他去說說吧。」
周正泉睡意蒙‧,說:「明天我辦了事,就去找一找黃紹平。」
第03節
三
這天,周正泉先去的教育局。是他運氣好,一走進教育局辦公大樓,迎面就碰上夏存志挾著個包,准備出門。夏存志說:「我的大書記,是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裏來了?你如果遲來一步,我就上市裏去了!」周正泉說:「您要出差?那我就在這裏跟您簡單匯報幾句。」夏存志搖搖手說:「沒事沒事,到市裏去也就100多公裏,小車快,兩個小時不要就到了,我們先到辦公室去聊聊。」
回到局長辦公室,賓主一落座,夏存志就開了腔,他說:「書記當得還得心應手吧?」周正泉說:「別說了,縣裏的減負會一開,一系列連鎖問題就跟著出來了。尤其是龍溪中學,沒有教育附加費還欠款,債主們紛紛跑去圍攻學校,搞得我焦頭爛額。」接著周正泉把龍溪中學這幾天發生的事給夏存志說了說。
夏存志說:「你來得很及時,這次我就是上市裏爭取扶貧幫教資金的,如果順利的話,我會重點給龍溪中學傾斜。」周正泉說:「聽夏局長這麼說,我心裏就有底了。」夏存志說:「我也知道我在龍溪中學留下了個尾巴,還得周書記你好好地給我捂著點喲。」
離開教育局,周正泉上了林業局。局長沒在家,周正泉直接去了林政股。周正泉在縣政府待過,跟股裏人熟悉,他們也還客氣。聽周正泉說要恢複木材加工廠,申請砍伐指標,他們說:「如今上頭對環保強調得很厲害,砍伐指標控制得特別死。」周正泉說:「控制得再死,也總有些吧?」幾個人就笑笑,說:「那要看你周書記的法水了。」周正泉說:「我有什麼法水,主要靠兄弟們幫忙。這樣吧,今天中午我請客,跟兄弟們搓一頓怎麼樣?」
開始幾個人還推辭,經不起周正泉一番勸說,才跟他出了林業局。吃了喝了,周正泉又給每人打發了兩條精品白沙。大家都挺高興,一個個紅光滿面的,像剛娶了媳婦。還打著飽嗝說:「你周書記這麼夠朋友,你的事情我們就是犯錯誤也要給你辦。」
與林政股的人道別後,周正泉一看表,已是下午4點。想起昨晚老婆的指示,忙趕往財辦。黃紹平剛從工商局回來,見了周正泉,嬉皮笑臉地說:「多掙錢呀,你掙了多少錢了?」
黃紹平是周正泉的大學同學,特別喜歡開玩笑,從來沒正兒八經喊過老同學大名,總是將周正泉喊做多掙錢。周正泉說:「我掙什麼錢?一個鄉巴佬,哪像你財辦主任,帶財。」黃紹平說:「帶財也沒你寨王老子神氣。老實交代,你有幾個壓寨夫人?」周正泉說:「去你媽的,我老遠跑了來,你總得跟我說句正經話吧?」黃紹平說:「你想要我跟你說正經話是嗎?我這就跟你說句正經話,今天晚上我要跟你老婆睡覺。」
鬧了半天,黃紹平才刹住,他說:「你金口未開,我就知道是誰叫你來的了。」周正泉有些蒙,問:「誰?」黃紹平說:「鄒立敏。」周正泉說:「她找過你了?」黃紹平說:「沒有,可我知道准是她叫你來的。」周正泉說:「不,不是她,是毛富發讓我來的。」
黃紹平像不認識周正泉似的,瞪著他說:「你別出傻氣了,這次市場管理中心從工商劃出來時,我好不容易多爭了幾個名額,才把鄒立敏考慮進去,你難道要把這個指標讓出去?」周正泉說:「毛富發在鄉裏工作了大半輩子,自己進不了城,老婆也窩在鄉裏,孩子進不了城裏的學校,你要人家怎麼安心工作?」
「他毛富發與我有什麼關系?你要把指標給他,我這裏就通不過。」黃紹平不滿地說,「再說醫藥公司眼看就要倒閉了,不給鄒立敏一個安排,她不跟你離婚才怪呢。」周正泉說:「紹平我就求求你了,你不知道我現在的處境,我不爭取毛富發的支持,我這個鳥書記是當不了幾天的。」黃紹平吼道:「狗日的周正泉,你是真怕我睡你老婆不是!」
還沒吼完,桌上的電話鈴響了。黃紹平拿起電話,聽了兩句,便把話筒往桌上一扣,朝周正泉頓了一句:「你的。」周正泉拿過話筒,裏面嗡嗡嗡叫著,聽不清是誰。周正泉就知道是龍溪打來的了,每次鄉裏的電話因線路有問題,都是這個鬼聲音。周正泉就喊道:「你是誰?快說話!」搞了半天才聽出是小寧,他焦急地說:「鄉裏出事啦!」周正泉說:「什麼事?」小寧說:「差點出人命了!」說完電話裏又一陣嗡嗡聲,最後什麼動靜也沒有了。周正泉只好放下電話,回頭對黃紹平說:「你也看見了,當鄉幹部沒兩分鐘能安寧的,我這就得趕回去。」
黃紹平好像還在生他的氣,沒吱聲。等周正泉邁出門,黃紹平便朝著他剛才坐過的椅子踢一腳,踢了個底朝天。聽到身後的響聲,周正泉遲疑了一下,卻沒回頭,繼續往前趕。他知道黃紹平是這個卵脾氣,但他人是好人,是會考慮自己的意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