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領導也是人

肖仁福 作品,第6頁 / 共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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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三老者,老友老妻老書之謂也。

先說老友。人生在世,誰都會有三朋四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相同類型的人往往容易做朋友。同桌喝過酒,是酒友。同室喝過茶,是茶友。同時打過牌,是牌友。同期炒過股,是股友。同在網上聊天,是網友。同樣喜歡音樂,是發燒友。同去當過兵,是戰友。同去嫖過娼,是嫖友。除了這個同字,朋友之間還得平等以待,不宜區分高低貴賤。大領導與小領導打牌,小領導老輸,大領導老贏,那已不是牌友,是官場秩序的克隆。文人聚會,廳級台上,處級前排,無級後排,介紹各位時,只論官銜,不提作品,那也不是文友,是文棍文痞。究竟文人以作品論英雄,級別低的文人,作品不見得就低級,反之亦然。

如今我幾乎天天躲進書齋弄小說,可裝在心裏的老友還真不少。有些是多年的同鄉同學。在同一方水土長大,在同一塊校園成人,自然知根知底,不易割舍。有些是過去的同事。當時朝相見晚相逢,也不見得怎麼親密,甚至硬過脖子紅過臉,豈知時過境遷,偶爾念及或邂逅,卻倍覺溫馨。有些是我創作方面的同道。我向來胸無大志,寫小說只當愛好,從沒想到要驚世駭俗,成名成家。偏偏有人逼著鴨子上架,要發表我的小說,出版我的拙著,我只能乖乖就範。十多年前我在單位做小秘書,天天有寫不完的公文,無心做什麼作家,老友陳和世先生恨鐵不成鋼,主動出資出版了我第一部小說集《簫聲曼》,讓我過了一把作家癮。不久我的寫作重心轉向中篇小說,又遇上中國青年出版社的李師東先生,他在其主編的《青年文學》上連發我的數個中篇小說後,又約我寫作長篇小說,我的第一個長篇《官運》於是得以出籠。此後我的多部長篇和小說集紛紛出版,同樣是出版界同道鞭策和扶持的結果。這樣一來我也就別無選擇,只有硬著頭皮,繼續往這條寫作路上走下去了。好在拙著有人喜歡,我因此又結識不少讀者朋友,多年來我每每有書上市,都能得到他們一如既往的關注,實在榮幸之至。

次說老妻。有句老話,叫貴易妻。中國人就這個德性,只要臉一闊,先換妻,後換屋,再換墳頭。如今又多一換,換國籍。也許是我從沒闊過,什麼都換不起,只得守舊如故,悄悄躲在背後眼紅人家。不過不管怎麼說,舊的東西靠得住。比如老妻,你尊也好,賤也罷,不會嫌棄你。有道是文章自己的好,老婆人家的好,確也是國人心態的寫照。我卻覺得應該反過來,文章人家的好,老婆自己的好。老以為自己的文章好,就沒法通過人家的文章增長見識。老以為人家老婆好,就容易忽視自己老婆的好來。我算見得多了,有些人春風得意之時,自家黃臉婆橫豎看不順眼,二奶三奶不離左右。一旦進了號子,二奶三奶早躲得不知去向,也就老妻一人還肯去送吃送穿。

我和老妻是二十年前走到一起的。當時她在縣城工作,走在街頭,回頭率不低,自然不乏追求者。我在鄉下做窮教書匠,加之貌不驚人,才不出眾,沒誰看得上。她卻瞎了眼,肯下嫁於我。她說也不是全瞎,無非覺得我肚子裏有點墨水,人也厚道,好過日子。這日子一過二十年,眼見得周圍的人上的上去了,闊的闊起來了,老妻卻甘願與我固守清貧,全然不像別人的妻子,怒其不爭,哀其不幸,逼夫攀龍附鳳,以求發達。我這才得以鑽進書齋,埋頭做我的小說。不覺就出版了十多部拙著,有了點小名小利,甚而至於小人得志起來,眼皮老往上翻。老妻卻仍視我為二十年前的窮教書匠,決不肯高看我一眼,氣得我咬牙切齒,恨不得不貴不闊也要易妻。後細思量,靠賣文換些碎銀,跟糟糠之妻勉強度日尚可,異想老牛吃嫩草,怕是消受不起。還是老妻在堂,心安理得。至少老妻的粗茶淡飯養人,不必擔心拿著人民的人民幣,胡吃海喝,暴殄天物,只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惟獨不高職務。還養心,吃用皆為己出,良心不用負累,也好潛心多寫幾部小說,交幾個小稅,贖贖幾十年無功受祿,消耗百姓稅費糧米的罪孽。

再說老書。我讀書向來蕪雜,缺乏系統性。對某某名人某某大家提供的書目,總持懷疑態度。除了弄文憑,讀書應該是一件私事,用不著旁人指手劃腳,就像穿褲衩,深色淺色還是花色,完全憑自己愛好。最聽不得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話,口念《論語》,眼窺天下,不是瘋子,也是狂徒。帶有太多妄想,再好的經也會念歪。還有什麼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簡直一派胡言,徒然害得多少讀書人讀花了眼,熬白了頭,什麼作為也沒有,倒是劉項從來不讀書,要江山有江山,要美人有美人。

讀書就是讀書,少些奢求,率性隨意,或許真能得讀書樂趣。毫無章法,逮住什麼讀什麼,是一樂。好讀書,不求甚解,又是一樂。三國西遊,水滸紅樓,魯郭茅,巴老曹,莎翁托翁,盧梭雨果巴爾紮克,有興趣翻翻,沒興趣扔一邊去,同樣是樂。不知怎麼的,近年忽然親近起儒道釋來,讀孔孟,研老莊,念佛經,其樂也融融。還有今人已不太在意的傳統蒙學,諸如《增廣賢文》、《幼學瓊林》、《聲律啟蒙》,總愛置於案頭,伸手可觸。《唐詩三百首》更屬枕邊書,《春江花月夜》背不全了,《將進酒》《黃鶴樓》有兩句接不上來了,手到便拿,豈不快哉!

要說還是吟詠《長恨歌》和《琵琶行》來勁。這是古詩中的長篇小說,實在讓人過癮。我是念著語錄上完中小學的,1978年進師專後,才發現咱泱泱中華還有那麼可愛的唐詩宋詞。頓覺相見恨晚,每天早上都要背上一首,白居易這兩首長詩自然不肯放過。後回老家教中學,語文課上就有《琵琶行》,上課時用不著翻課本,只顧搖頭晃腦,一路背誦和講解下去,學生們深受感染,不少也悄悄喜歡上了唐詩。多年後構思長篇小說《官運》,《琵琶行》竟在腦海裏縈繞不去。有個理論說短篇是片斷,中篇是故事,長篇是命運。《琵琶行》雖然是詩,其實記錄的正是白氏和琵琶女的人生命運,作長篇時學白氏寫好人物命運,也就成功了一大半。一時興起,幹脆將《琵琶行》也搬進小說,與主人公高志強的官運緊密相聯,倒也不無妙趣。有人寫書無數,總無動靜,見拙著《官運》一出,頗受讀者青睞,問我良策,我說多讀古人長詩,必有收獲。看來我是沾了老書的光,《官運》出版多年,仍有讀者惦記,再版後再度暢銷。在如今這個速成速朽的時代,《官運》有此好運,實屬幸運。

嘮叨半天,滿嘴不離老字,老肖確已落伍,該叫肖老了。這是玩笑。不過話說回來,人有三老,到底不是壞事。外有老友常念於心,家有老妻相依為命,案有老書時而習之,人生如此,亦複何求?(本文選自《領導也是人》一書,作者:肖仁福。群言出版社2009年3月出版)

第五輯 人品官品文品

·人品官品文品·

城市假期 Amo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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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春三月,鶯飛草長,馮偉林先生西行視察邵懷高速公路,夜宿邵陽白公城賓館,我隨友人前往造訪。權力有如磁鐵,偉林是大權在握的行政長官,下到地方,自有不少人要向他靠攏。果然到得賓館,套房裏已是高朋滿座。客人們很機靈,見我與偉林一樣,也是讀書人和寫書人,趕緊起身告辭,將大塊時間留給了咱們。我很抱歉,耽誤主人應酬,倒在其次,影響文化娛樂事業大發展,吾罪莫大焉。偉林卻笑著告我,他不擅長吃喝玩樂那一套,除非必要的應酬,工作之餘惟以讀書和寫作為樂。我知這是實話,不是敷衍,也不是自我標榜。偉林主政省高管部門,公務繁忙,身不由己,還寫出那麼多廣受歡迎的曆史文化大散文,肯定是將人家喝酒打牌尋開心的時間統統用上了。誰也不是神仙,成天泡在歡場樂場裏,還可飽讀詩書,寫出大塊文章。我知道碰上了一位真正的讀書人。真正的讀書人內心深處是寂寞的,不寂寞恐怕也就不會青燈黃卷,埋頭書本。在這個熙熙攘攘的社會,人們腳打蓮花落,紛紛朝著欲望奔馳而去,能有幾人肯消停下來,以讀書著文為樂?這夜初識偉林,我仿佛見著多年的老友,倍感親切,暖意融融。

偉林先生矢志不渝的,是他的散文創作。早期散文就已見出其視野的遼闊和情思的綿遠,無論緬懷古人,還是寄寓山水,抑或訴說親情,都出手不凡,很見筆力。其中尤以追慕曆史文化名人的散文,功夫最為老到,讓人不忍釋卷。正是早期的廣泛涉獵,為作家後來的深度創作鉚足了勁,蓄足了勢。故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曆的加深,閱讀的豐富,偉林將目光集中於古聖先賢時,其曆史文化大散文的格局也就越發宏大開闊,既有高度,又有厚度,頗富感染力。這樣的作品顯然是偉林人品官品文品的自然外現和集束噴湧,不是靠著小聰明,隨便翻翻古籍,玩玩文字遊戲,就搬弄得出來的。

文如其人,任何作品,都沒法擺脫作家人品,獨立其外。作家人品的形成,又離不開其獨特的身世、曆練和個人修為。偉林先生出生於毛澤東故鄉湖南湘潭,從小父母就訓示他,好好讀書,好好做人。這八個字容易理解,做起來卻一點也不容易。偉林將這八個字牢牢記在心裏,用一生的不懈努力踐行之。他讀書,也讀社會,讀人生;他做人,良知在心,正義在胸,責任在肩,片刻不敢有所怠惰。恪守著好好讀書和好好做人的家訓,偉林一路走來,總是那麼踏踏實實,從從容容。步入警隊,是個好警員;邁進機關,是個好幹部;掛職基層,是個好縣官;身處高位,是個好領導。做領導不難,只要端居於蓮座之上,自有人獻香上供,頂禮膜拜,只管安然受用就是。難的是做個好領導,做個有所作為和建樹,無愧於國家和人民的好領導。偉林做領導,其實就堅持一條,別太把自己當領導,把自己當人。既把自己當人,怎麼做人,就怎麼做領導。做人要實在,做領導也不能來虛的,得多幹實事,多為百姓謀福祉。在為人矚目的組織部門任職,偉林沒想過自己是領導,才不端架子,不耍手段,不狐假虎威。去邊城任市委副書記,沒想過自己是領導,才跟普通幹部群眾並肩作戰,與防洪堤共存亡,連續數月吃住在堤上。主政高速公路管理部門,沒想過自己是領導,才不辱使命,身先士卒,長年奔走於高速公路建設管理第一線,衣帶漸寬終不悔。沒想過自己是領導,沒把自己當領導,偉林才成其為一個好領導。

我說偉林先生是個好領導,並不是表揚他,盡管如今時興表揚與自我表揚相結合,時興下級表揚上級,群眾表揚領導。我表揚偉林是表揚不出實惠的,我沒歸他管,他不會給我提級,也不會給我加薪。我敬重的是他的人,喜歡讀他的作品,不在乎他頭上的帽子。之所以要拿他的為官為人說事,是因為他的人品成就了他的官品,他的官品又成全了他的文品,人品官品文品互為輝映,相得益彰。有此品格的人,自然只想著好好做人做事,不會老想著做官,老想著做作家。不想著做官卻當了官,不想著做作家卻成了作家,且是好官好作家,可見偉林的官和作家,不是著意做出來的,是先好好做人,順其自然修成的。中國人最講究修為,修為不夠,做什麼都欠火候,難得成器。為什麼有人一心想著當官,不見得一定當得了官,當了官也不一定是好官?有人一心想著成作家,不見得一定成得了作家,成了作家也不一定是什麼好作家?背後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做人和修為欠缺了點。身為官員和作家的偉林,因做人做到了位,修為修到了家,也就不同於普通官員和作家。作家的修為讓他良知未泯,身上沒有某些官員的濁氣霸氣戾氣,有的是清氣文氣雅氣;官員的修為讓他不敢稍忘責任,身上沒有某些作家的酸氣腐氣暮氣,有的是豪氣膽氣正氣。

具備凡非氣質的偉林先生,自然不會無病呻吟,為賦新詞強說愁。也不會裝腔作勢,喊些假大空的口號,一副陽剛威猛的樣子。偉林字字落在實處,句句飽含赤誠,通過時刻縈繞於心的古聖先賢,和盤托出自己對曆史對現實對人生的獨特感悟和理解。在我看來,偉林的曆史文化大散文,著筆是曆史,著眼卻是當下。這也是中國讀書人的老傳統。陳子昂登幽州台,念天地之悠悠,真正念的是人生之微不足道。劉禹錫對著浩瀚長江,歎人世幾回傷往事,真正傷的是時事時人。辛棄疾不堪落花風雨,惜春長怕花開早,真正怕的是國事一誤再誤,自己倍受冷落,報國無門,有勁使不上。昨天已然逝去,偉林頻頻回望,是想弄清今天自己到底站在哪裏,明日又將去向何方。在偉林筆下,曆史是過去,也是現在。曆史人物是他人,也是他本人。誠然,世易時移,江山更替,代有才人,偉林已經不可能像左宗棠,弓開霹靂,箭鳴餓鴟,收拾河山酬壯志;不可能像譚嗣同,橫刀向天,血薦軒轅,召後起圖將來;不可能像蔡松坡,劍拔南天,鼓震燕地,怒吼聲起,徹底粉碎袁賊帝王夢。那到底是漸行漸遠的舊時歲月,平戎萬裏本是真儒事。如今屬承平時期,無須偉林這樣的真儒去平戎,他是在借英雄豪氣,一洗儒生酸,勇敢挑起建設國家造福人民的崇高使命。偉林正是將先賢的英雄氣,內化為自己行動的動力,才總是那麼富有血性和激情,樂於閱讀,勤於寫作,勇於實踐,成為卓有成就的好作家,成為獨具建樹的建設者和管理者,廣為人稱道。

在偉林先生曆史文化系列作品中,我最欣賞的是其追慕湖南先賢的豪情散文。一個半世紀以來,湖湘大地為什麼會出現那麼多響當當的風雲人物?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湖南山奇水險,楚風炙熱,人性剛烈,男兒多自強,滿腔都是愛國志。愛國當報國,當以天下為己任。何以報國?一句話:經世致用。只有經世致用,才能做有用之才,成有用之事,振興泱泱華夏。湖南人不作酸文,不唱柔曲,不說軟話,不做細活。不搞小動作,要搞就搞大動作。不做軟殼動物,要做就做硬漢子。敢為人先,敢擔責任,罵娘就罵朝天娘。口味都與人不同,吃得酸,牆敢鑽;吃得辣,天不怕;吃得鹹,霸得蠻;吃得苦,過得古。想想就知道,喜吃酸辣鹹苦的湖南漢子馮偉林,要他拿著國家薪水,一杯茶,一支煙,一張報紙看半天,或到處遛遛鳥,釣釣魚,看看戲,摸摸牌,唱唱OK,玩膩了再風花雪月,寫些小女子美文或小男子閑文,附庸附庸風雅,恐怕打死他都不幹。要幹就幹實事大事,為國家為人民效勞。要作就作浩蕩豪文,盡抒胸中報國之情。瞧瞧偉林筆下的湖南人,又哪個不是偉丈夫人中傑?王夫之國難當頭之際,化文采為劍光,自拉隊伍抗清,雞蛋偏往石頭上碰,國破家亡後,威武不屈,貧賤不移,一心崇尚實學,苦讀寒冬,疾書酷暑,終成一代思想文化大師。陶澍設立悅生堂,捐俸救災,督辦漕糧,改革鹽務,創辦海運,整飭吏治,所務樣樣都是利國利民利官利商的實業。郭嵩燾制止私鹽,清繳欠款,出使西方,打理洋務,在清廷與洋人之間斡旋,為國事嘔心瀝血,盡職盡責。魏源睜眼看世界,倡導師夷之技以制夷,作《海國圖志》,編《皇朝經世文編》,大興經世之學。湖湘先輩的熱血在偉林身上燃燒著,他一方面慷慨著文,用先輩偉業激勵心中愛國情,一方面踏踏實實做人做事,以身許國,實業興邦,用實際行動實現一生報國志。

最能展現偉林先生報國大志的,我覺得是他的《書生報國》。在這篇堪稱作者代表作的宏文裏,偉林濃墨重彩,敘述了大英雄黃興投筆從戎,締造中華民國的驚天大業。書香世家出身的黃興在長沙城南書院苦讀時,清王朝已風雨飄搖,國勢頹危。黃興坐不住了,離湘赴鄂,受張之洞選派,留學日本,與孫中山一起創立同盟會,投筆握槍,開始推翻清王朝的戎馬生涯。在孫中山流亡他國之際,黃興毅然回國,置生死於度外,策動欽州起義、防城起義,震驚中外。領導黃花崗起義時,親率敢死隊,攻進總督署。武昌起義爆發,黃興親臨前線,以中華民國政府戰時總司令身份指揮戰鬥,掀起全國反清複國大潮,一舉結束了清王朝三百年統治和兩千多年的封建專制。難能可貴的是,黃興並不僅僅想著排滿反清,做個草莽英雄,他要建立民主共和,改變人治傳統,走向科學民主和法治,從制度上確保國家長治久安。英雄的創舉深深感染著偉林,他一次次走進長沙近郊黃興故居,徘徊複徘徊,"害怕失去黃興和那個時代帶給我的巨大精神力量,害怕失去那份激情和勇氣"。總覺得"滾滾紅塵,帶給人們更多的是無所適從,是忙忙碌碌,是平庸和痛苦"。偉林於是禁不住大聲發問:"讀書人啊,還有萬丈雄心嗎?拿什麼來報效我的祖國!"

這就是馮偉林曆史文化大散文的意義之所在。他不是簡單複述前人舊事,是立足當下,觀照曆史,拷問現實,追索人生價值。偉林用他蕩氣回腸的文字和振聾發聵的拷問,重重扣擊著我的靈魂,我起伏的心潮無法平靜。我庸俗的心確已太久太久沒有這麼激動過了。與左宗棠魏源蔡鍔黃興和馮偉林一樣,我也是書生,也曾雄心勃勃,要做番事業,報效我的祖國和人民。可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平淡平板平庸的生活漸漸磨去我的菱角,我激情難再,心暗如灰,幾乎成為冷血動物,心頭再也激蕩不起生命的漣漪。感謝偉林,是他的拷問讓我的血液再度沸騰起來,讓我發現自己還是血性未幹的男人。血性男人,即使沒機會醉臥沙場,馬革裹屍,也要像偉林一樣,腳踏實地,兢兢業業,做些力所能及的實事,以無愧於國,無愧於心。

壯哉,偉林!(本文選自《領導也是人》一書,作者:肖仁福。群言出版社2009年3月出版)

·別拿自己當作家·

常有朋友囑我,為其大作寫幾句話。寫幾句話雲雲,意思就是表揚幾句。我是個弄小說的,稿債如山,表揚自己都沒時間,哪有空表揚人家?轉而又想,人家是看得起你,給你露臉的機會,不識抬舉也不好。就像開個什麼會,主持人請領導講幾句,那是一種待遇。領導舌燦蓮花,隨便講上幾句,便是重要思想或指示精神,是要層層傳達學習,貫徹落實到革命行動和具體工作中去的。我不是領導,沒資格享受這方面的待遇,也不敢好為人師,作驚人之語,只得挖空心思,隨便胡謅幾句。到底胡謅什麼好呢?琢磨來琢磨去,終於琢磨出一句話來:別拿自己當作家。

我以為作家就是寫東西的,跟種田的農民,做工的工人,擺攤的小商販,沒有本質上的區別,無非混碗飯吃。若自視過高,太拿自己當作家,偏偏人家又沒把你當回事,容易心裏失衡,於龍體鳳身多有不利。不是有個說法,作家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麼?這話姑妄言之,姑妄聽之,最好別當真。靈魂工程師不是路橋工程師或房屋工程師,自有開發商的大額紅包等著,靈魂工程師好不容易靈魂出竅,弄本書出來,也該算是精神產品吧,卻不見得賺得到票子,要出書還需討好老婆,拿家裏的飯米錢做書號費和印刷費,真是拉著大便擤鼻涕,兩頭虧本。作家又是有職稱的,什麼一級作家二級作家三級作家,據說還與工資掛鉤,做上作家不評個幾級出來,天理難容。即使無關乎工資大事,人家早一級二級了,你還三級四級的,也無顏見江東父老。職稱是人評出來的,如果你是評委的學生,評委改過你的稿子,或你提著禮品敲過評委家門,人家把票投給你,還有這個可能。若北京上海廣州各大城市的大小書店裏,都有你的圖書銷售專櫃,每本能銷個十萬十幾萬冊的,評委大人的自費書白白送人,卻沒誰稀罕,你最好死了這條心。能評上一級二級還算不了什麼,還得弄個作協主席副主席至少理事什麼的幹幹,也好領導作家們從勝利走向勝利。不想做元帥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做主席副主席和理事的作家也不是好作家。只是作家多,作家官名額有限,僧多粥少,要位居其他作家之上,光有讀者讀你的書,不善於走主管領導家夜路,或沒有貶低人家抬高自己的真本領,還不容易達到目的。照理作家官不是實權派,掌不著財權事權人事權,幹嘛還有人如此熱衷?這沒什麼想不通的,只要跑到作家會上,去瞧瞧高居主席台上的作家官那神氣十足的樣子,仿佛位置高作品水平就高,你也就深知其中奧妙了。同時做了作家官,就多了與上層接觸的機會,請上層領導簽個字,提個詞,甚而至於解決點實際問題,也方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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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當作家還真不簡單。我肖某人最沒出息,不僅為人簡單,頭腦也簡單,只知埋頭電腦之前,敲敲擊擊,寫點自己的東西,詩外功夫欠缺。也就不太拿自己當作家,只當做普通勞動者,靠寫作出書,養家糊口,勉強度日。漸漸又發現,豈只這所謂的作家,別的行當也一樣,太拿自己當回事,也大可不必。比如你是官員,最好也別拿自己當公仆。到底公仆也是仆,一旦委身為仆,吃人飯,服人管,就得處處看主人眼色行事。主人出門,你得備鞍牽馬。主人進屋,你得遞煙倒茶。主人身子骨累了,你得給他捶背掐腿。主人一病不起,你還得端屎端尿。這是仆人本份,還算好辦。最惱火的是主人信任你,連家裏的大錢小財都歸你代管,你不偷偷往自己袋裏塞上幾把,實在難受。若主人女兒漂亮可愛,你心癢難耐,不把她拐走,怕是打死你都不幹。都說如今有幾樣時髦:喝的人頭馬,吃的地上爬,遊的歐美加,摟的十七八。這十七八哪來的?還不是主人家的。還有更可怕的,做了仆人,也就生是主人的人,死是主人的鬼,沒日沒夜要為主人效勞服務,想搓個工作麻將,吃個滿漢全席,打個高爾夫球,桑個拿,按個摩,洗個鹽浴,都沒有這個寶貴時間,更別提飛來飛去,考察洋人腐朽沒落的資產階級生活方式了。

你若一夜暴富,也最好別拿自己當富人。有道是財不露阜,如今窮人在裝富人,富人在裝窮人,太把自己當富人,一定麻煩纏身。尤其不能讓那個叫胡潤的家夥摸走你的底細,把你弄到福布斯排行榜上去。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上福布斯排行榜不是可以提高知名度麼?真這麼想,你就大錯特錯了。君不見那些個大富豪,平時該賺什麼錢賺什麼錢,日子過得滋滋潤潤的,一上福布斯排行榜,立馬被稅務局的人盯住,帶著帳簿問上門來,登記你的財產,清理你的欠稅。也別怪人家稅務局,中國的個稅幾乎都來源於低收入階層,稅務局壓力可不小。稅務局來了,多少是要出點血的,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怕不小心招惹了司法部門,更是吃不了兜著走。僥幸打發走司法部門的人,該死的非典又來了,正等著你拿錢去捐贈呢。左等不見你靚影,右等不見你倩姿,慈善機構拿你沒法,網絡和媒體不幹了,把捐贈數字公之於眾,絕大部分捐款竟然都出自於海外和大陸窮人。網絡和媒體也可以置之不理,人家又沒拿槍在你後面逼著。槍在外國黑手党手上。富人的錢往往顏色太深,一時不容易洗白,富人和富家子弟要出國,要高消費,大額款項不便走正規渠道,只得隨身攜帶。這下樂了人家黑手党,專盯中國富人和富家子弟下手。時不時有報道說富人或富家子弟在國外被綁票撕票,應該不是國際玩笑。

用這個別拿自己當什麼的句式造句,還算好玩吧?咱再玩玩。你手上捏著手術刀,最好也別拿自己當天使。天使不僅美麗動人,還有一副慈悲心腸,是上天派下來救苦救難的。病人進了醫院大門,命懸一線,估計天使不好意思不問病,先問錢,不見救命錢,不下救命藥。進了手術室,也不會記恨家屬的紅包送得太輕,壞死的左腎不割,去割人家完好的右腎。或幹脆放過女孩的闌尾,掏掉她的卵巢,以維護計劃生育的基本國策。你身穿制服,手握法槌,最好別拿自己當包公。包公包大人太缺乏靈活性,只知白是白,黑是黑,傻冒得領導的親戚也敢得罪。幸虧包大人辦的都是宋朝的案,若是辦二十一世紀的案,怕是早把自己辦進了大獄。都說包公會辦案,跟咱們現在的法官相比,也是小巫見大巫。農民為頭牛告上法庭,二十一世紀的法官一敲法槌,原告被告各判一半。此案若送到開封府上,他包大人想爛腦袋,也不可能想出如此妙招。包大人善斷疑案難案,可我敢打包票,他絕對不知道如何將人家黃花處女,富於創意地判成賣淫女。再說憑包大人的死腦筋,案子辦得再多,想必也是拿不到幾個提成的,更別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吃了原告吃被告。想想給秦香蓮那種農村婦女辦案,人家能送你一只雞兩只鴨三斤黃豆,已經了不起了,想讓她十萬二十萬地送,沒你的門兒。

這裏還造幾個句子。步入商場,迎頭望見顧客就是上帝的口號,你最好也別拿自己當上帝。雖說上帝是全知全能的,可商家比你上帝智慧得多,假作真時真亦假,你假貨付真貨的錢,還以為自己占了便宜。前面說過,官員別拿自己當仆人,反過來你是普通老百姓,也別拿自己當主人。如果不信,你去使喚使喚你的仆人試試。仆人的天職是給主人辦事的,你若將事先准備好的紅包放回包裏,再空手上前,要局長仆人給你簽個字,要處長仆人給你蓋個章,或要科長仆人給你扶把椅子,端杯茶水,看看他們理不理睬你。主人總得有個主人樣,眼睜睜看著仆人住高樓大廈,坐進口小車,天天喝香吃辣,你身為主人,卻住的破舊危房,糊不住自己的嘴巴,交不起孩子的學費,年輕時為革命貢獻青春,上了年紀身體不好,只能小病拖,大病扛,重病等著見閻王,看你主人的面子往哪裏擱。你學士碩士文憑在手,可走出校門為國效力了,我也要提醒你,別拿自己當國家棟梁。棟梁可不是一般的梁,那是上梁正梁。上梁正梁都在高處和要害處,今人觀念,國家的高處和要害處無非就是國家機關,換話說國家棟梁就應該進國家機關。國家機關進人有條規矩,叫逢進必考,數百上千人考一個機關職位,已不再是新聞,想成正梁上梁又談何容易?不考也行,快去找個有權有錢的好爸爸。家裏有個好爸爸,走遍天下都不怕,根本不用寒窗苦讀,弄什麼學士碩士,他老人家總有辦法讓你進好機關。至少也會弄個城市兵指標,打發你去部隊混兩年,轉身就是棟梁,好機關已在等著你。好爸爸不是誰都攤得上的,這也沒關系,我教你一招:認賊作父。山東有個賊,善於模仿縣委書記筆跡,有人就找到他代縣委書記簽名,先將自己安排進審計局,再將老婆安排進勞動局,後又拿縣委書記的簽名賣錢致富,讓三十三名沒有好爸爸的老百姓成為國家機關和事業單位幹部。其中就有拿著文憑到處碰壁的大學畢業生,多虧這份假冒的縣委書記簽名,終於讓自己實現了成為國家棟梁的人生夢想。試想認上這樣的賊做老爸,你還愁自己成不了棟梁嗎?

快別再造句了,要造還不知能造出多少句子來。你肖某人也是狗咬耗子,多管閑事,你不拿自己當作家也就罷了,還教唆人家不當這不當那的,居心何在?罷了罷了,還是就止打住。(本文選自《領導也是人》一書,作者:肖仁福。群言出版社2009年3月出版)

第六輯 不找情人

·不找情人·

見我不找情人,同志們一向意見很大。你肖某人那些號稱小說的玩意兒出版了不少,大小也算個作家,竟日日青燈黃卷,著書作文,卻無伊人相伴,紅袖添香,同情是值得同情,卻也叫人不怎麼好理解。別以為你肖作家的小說被出版人隨處散布,流毒匪淺,卻至今與諾見爾獎無緣,甚至連茅盾獎魯迅獎之類都沒有份,主要原因和次要原因就是沒有情人。同志們於是紛紛建言獻策,勸我痛改前非,重新做人,趕快抓住青春尾巴,找上那麼幾個。不為別的,至少為繁榮中國文學事業,也應該補上這麼關鍵的一課。

聽著這些語重心長的諄諄教誨,我也覺得自己太不爭氣,很對不起同志們的。其實我也不是故意跟同志們過不去,假充正經,裝成不吃腥的貓。世上的貓早不吃老鼠了,可腥還是要吃的,不吃白不吃。況且我又不是外星人,也是地球上有血有肉的四尺八男兒。吾身一米六,不比武大郎矮,也跟武松他哥一個等級,算不上七尺男兒。我也常反省自己,都二十一世紀了,大家見面都改問染了麼,已不大像過去樣再問吃了麼,你肖作家還如此落伍,不染上一染,不是虛偽,也是有病。可不是麼,布不染,顏色單調乏味,人不染,生活缺少色彩,不夠豐富,思維定然受局限,難擔作家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