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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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仁福 作品,第4頁 / 共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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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國富並不是說著好玩的,以後的日子裏,還真地鑽研起詩詞楹聯來。還不時找來周英傑,跟他討論心得。馮國富覺得詩詞講究多,對仗平仄詞牌什麼的,不太好把握,楹聯只上下兩句,也許容易些,要周英傑先教他作對聯。

其實楹聯看上去只有兩句,講究也不少。當然對於文史委來說,馮國富這個分管領導有心學作對聯,確實不是壞事。周英傑於是鼓勵道:「馮主席的想法很有道理,先作好對聯,打牢基礎,以後再學詩詞,就不難了。這樣吧,我給您找本蒙學冊子讀讀。」

周英傑說的蒙學冊子,就是《聲律啟蒙》,舊時曾跟《三字經》《百家姓》《增廣賢文》等幼學讀本一樣家喻戶曉。馮國富出生於上世紀五十年代初,等他們到了讀書年齡,這種讀本已當做毒草,被掃地出門,接觸也就不是太多。然而從周英傑手上接過這本《聲律啟蒙》,翻到第一頁,才雲對雨雪對風地念上兩句,馮國富就笑起來,說:「這幾句我倒還有些印象,小時候父親常逼我念誦,只是不知是什麼《聲律啟蒙》。」

接著馮國富就當周英傑面,背過雙手,仰了頭,背誦起來:「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來鴻對去燕,宿鳥對鳴蟲。三尺劍,六鈞弓,冷北對江東。人間清暑殿,天上廣寒宮。兩岸曉煙楊柳綠,一園春雨杏花紅……」

周英傑樂了,說:「馮主席有這個功底,還愁對聯做不好?」

馮國富說:「什麼功底!小時貪玩,也不肯虔心向學,翻來覆去也就這麼幾句,其餘便再也不肯背下去了。」

「背得這幾句,也已了不起了。」周英傑說,「我冒昧問個問題,這本風行了三百年的讀本,其作者姓甚名誰,何方人士,馮主席知道麼?」

馮國富搖搖頭,說:「像《聲律啟蒙》和《三字經》《百家姓》《增廣賢文》一類的讀物,又不是聊齋或紅樓,也有作者的?」周英傑點頭道:「當然有。這本《聲律啟蒙》,其作者名叫車萬育,號鶴田,為清康熙年間進士。他不是別處人,就是咱楚南人。」

這讓馮國富感到很是驚訝。他怎麼也想不到,楚南人竟然也能寫出《聲律啟蒙》這樣的妙書。心裏暗想,自己如果做不好對聯,真愧對這位家鄉先賢,枉做回楚南人了。

馮國富忽覺得沒白來政協做這個副主席,如果還呆在組織部,天天為俗事所纏,又哪裏知道,楚南這方水土還曾養育過朱萬育這樣了不起的才子?

從此只要有空,馮國富就捧著這本《聲律啟蒙》誦讀,興致勃勃的樣子。淺吟低誦之際,總忍不住將頭昂起來,喝醉酒般搖著晃著,仿佛魯迅三味書屋裏的老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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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馮國富又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捧著《聲律啟蒙》,臨窗而誦。誦到「香對火,炭對薪,日觀對天津。禪心對道眼,野婦對宮嬪。仁無敵,德有鄰,萬石對千鈞。滔滔三峽水,冉冉一溪冰。充國功名當畫閣,子張言行貴書紳。篤志詩書,思入聖賢絕域;忘情官爵,羞沾名利纖塵。」不禁頓生感慨。想這本冊子,名曰《聲律啟蒙》,音韻鏗鏘,詞藻華麗,卻遠不止於聲律,可謂思接千載,內容廣博,含義深遠,蘊涵了不少人生的大仁大義,大智大慧,大悲大憫。馮國富每每掩卷體會,但覺意味綿長,無以釋懷。

正在歎惋,聞得有人敲門,馮國富只好放下冊子,回到桌前,說了聲請進。

門開了,原來是周英傑,身後還站著一位中年男人。

馮國富重又起身離座,將二位讓到沙發上。周英傑將中年人介紹給馮國富,說是佛教協會秘書長朱崖先生。

馮國富立即笑起來,眼望朱崖,朗聲誦道:「河對海,漢對淮,赤岸對朱崖。鷺飛對魚躍,寶鈿對金釵……」

周英傑有些意外,說:「《聲律啟蒙》到馮主席手上的時間並不長嘛,竟已爛熟於心,連朱秘書長的大名都能對號入座。」

「不是馮主席對號入座,是我的小名確實出自於馮主席剛才所吟的對句裏。」朱崖很是驚喜,「先父最喜歡的書,就是咱們楚南先賢的這本《聲律啟蒙》,一生未曾離過手,能倒背如流,我出世時,他便特意用書裏的句子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人說知音難覓,今天知音不是走到一起來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討論了一陣《聲律啟蒙》,馮國富才轉換話題,問朱崖道:「我孤陋寡聞,以為佛教協會裏的主席和秘書長們都是高僧,怎麼朱秘書長看上去,仿佛跟我等俗輩並無二異?」

朱崖立掌於胸,來了句阿彌陀佛,說:「在下原本就是佛門俗家弟子。」

周英傑也替他解釋道:「楚南佛教協會成立之初,主席副主席和秘書長都是出家高僧,後考慮協會要經常跟俗世打交道,改選時才換上了朱崖先生。在外行走,俗家弟子究竟要方便些。」

馮國富暗想,出家人虔心向佛,自然得遠離塵世,怎麼如今的佛家弟子身處三界外,卻心系五行中,老想著在外行走?不過馮國富只是心裏這麼想想,嘴上沒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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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英傑當然不是陪朱崖來討論《聲律啟蒙》和佛教協會機構問題的,趁馮國富正沉吟的當兒,忙說:「朱秘書長來訪馮主席,有重要事情匯報,還請馮主席多給予支持。」回頭示意朱崖,要他開言。

從組織部常務副部長位置上下來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在面前說這種請給予支持的好話。在別人那裏,這話確實再也平常不過,可到得馮國富耳裏,卻音樂般動聽。馮國富眼前閃了閃,就像癮君子聞到久違的煙味,只覺身上一樣沉睡多時的什麼東西忽然被激活了,連血管都發起脹來。過去有人要馮國富給予支持,不是支持別的,無非是支持一頂烏紗帽。烏紗帽不要紗縫,不用麻制,卻不可能像紗縫麻制的帽子那樣進行大批量生產,屬於緊俏物質,永遠供不應求。因此那些找馮國富支持烏紗帽的人,也就一個個情切切,意綿綿,努力弓著背脊,彎著腰身,將那低得不能再低的腦袋呈上前,以便你往那腦袋上扣烏紗帽時順手些。面對低垂著的腦袋,馮國富的自我感覺不用說便格外奇妙,每每要端端架勢,拿拿派頭,一副施舍者的姿態。

也許是習慣使然,這天聞得給予支持幾個字,馮國富下意識硬硬脖子,豎豎腰身,就要擺出過去擺慣了的模樣來。猛然覺察到這裏並非組織部,才漏氣的皮球一樣,身上一陣疲軟,悻然道:「我還能支持朱秘書長什麼嗎?」

朱崖說:「咱們佛教協會會址最近做了一次翻修,現已完工。協會幾位領導商議,想利用這個機會,征集一些楹聯,以裝飾會址。」

周英傑也補充道:「就是設在城外紫煙寺裏的佛教協會會址。」

真是小題大作,這麼一件虛事,也要給予支持,害得馮國富白激動一番。轉而又想,做了政協副主席,還想理上好多實事,恐怕已不太現實,人家能拿些虛事來跟你商量,已是看你天大的面子了。馮國富也就敷衍道:「這是好事嘛,佛門聖地,就應該有些妙聯佳對陪襯。我舉雙手贊成。」

朱崖說:「馮主席不僅贊成,還得親自領導。」

征集楹聯也要領導,實在有些虛張聲勢。馮國富說:「怎麼領導?」

「我和周主任斟酌過,若想征得上佳楹聯,恐怕得花些力氣,當回事來做。」朱崖說,「我們打算成立一個征集楹聯活動領導小組,下設負責具體事務的辦公室。領導小組當然得由市裏有關領導和楹聯界名流組成,這樣才有號召力。馮主席是詩詞楹聯協會的直管領導,我們想請您擔綱做這個領導小組組長,還請您能夠賞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