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待遇

肖仁福 作品,第12頁 / 共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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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轉了幾處,也不見有特別好的佛聯,大家意緒闌珊起來。也許是喝多了茶水,馮國富感覺內急,脫離隊伍,要去找廁所。李總忙跟上來,說:「馮主席是要去方便吧,我對這裏的地理熟悉,給您做向導。」

自到政協之後,再沒人肯獻殷勤,幫忙找過廁所,李總有這樣的美意,實在難得。馮國富也就由著他,跟著轉彎抹角,來到一處僻靜處。猛抬頭,見一小門,兩旁也有一副短聯,才八個字:

得大解脫

有小便宜

馮國富甚覺有趣,直至進去方便完畢,出得小門,腦袋裏依然在琢磨著這八個字。李總還等在門外,馮國富便往小門兩旁點點,說:「你覺得這幅對聯怎麼樣?」李總扭扭自己的脖子,說:「我是粗人,看不出什麼門道。」

馮國富笑笑,說:「要說今天見過的佛聯中,最佳還是這八個字。」李總說:「這也算是佛聯麼?」馮國富說:「怎麼不是佛聯?我說此聯深得佛法精髓,那是一點都不為過的。」李總憨然道:「還請馮主席給我點撥點撥。」

馮國富背了雙手,轉身往來時的小道踱去,一路給貼在後面的李總解釋道:「光看字面,這兩句話是告訴你這裏就是廁所,可大解,也可小便,該讀作:得大解,脫;有小便,宜。人有三急,大解當然是一種大解脫,小便無疑是小便宜。然而僅此便顯得淺薄了,跟此處可大小便之類的提示沒什麼區別。妙就妙在解脫和便宜原本就是佛語禪心。人生在世,若能做到大解脫,常有小便宜,時時自在,處處適宜,自然佛至心靈,漸臻佳境。這樣的人生至理,竟然讓其附麗於大解和小便這樣的俗事,這便是佛法精神,大俗即大雅,大雅即大俗。如此看來,這八個字算不算今天所見佛聯的最佳?」

李總忙點頭,說:「這八個字在我俗人俗眼裏,好像平易得很,到了馮主席慧人慧眼裏,竟然有如此高深的意義。今天我可大開了眼界,算是沒枉給馮主席做回向導。」

說著話,已回到佛堂。

又轉了些地方,齋飯時間已到。大家用完素,跟乾川廣圓二位住持道別,往山下逶迤而去。到得大路旁,小曹剛拿出遙控器,對著小車啾一聲按下門鎖,李總便應聲彈過去,打開車門,將馮國富請上車。

馮國富屁股還沒放穩,李總又跟著上了車,說公司臨時有事急於用車,自己的車被他們開走了,只好來就馮主席的方便。馮國富說:「李總坐慣了好車,坐我這車,那要委屈你了。」李總說:「哪裏哪裏,能與馮主席這樣的高人同車,是我的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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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了城,馮國富問李總家住哪裏,先送他。李總說有一個領導住在水電局,正好同車去看看他。馮國富問是誰,李總故作神秘,說暫時保密,馮國富也不好追問。

到了水電局,下車後,李總卻隨馮國富進了同一個單元。馮國富說:「那領導跟我住一個單元?」李總說:「那領導就是您呀。這麼好的機會也太難得了,上門參觀領導華府,不用問路喊門。馮主席不會不歡迎吧?」

人都快到家門口了,馮國富當然不好說不歡迎,只得將李總請進屋裏。卻不知道李總有什麼事情,一起在山上呆了大半天不開口,非得跑到家裏來。

剛好陳靜如休年休假,沒去上班,見來了客人,趕緊送上香煙和茶水,笑著跟李總打聲招呼,走開忙自己的去了。李總欠身謝過,又望著陳靜如的身影消失在廚房門口,才低頭喝口茶水,對馮國富說:「嫂夫人好熱情的。」

過去家裏客人多,陳靜如總是這樣,不論客人地位高低,身份貴賤,進了家門就是上客,除了香煙和茶水,還有一張真誠的笑臉,都是少不得的。她是個善心人,知道人不求人一般高的道理,人家上門,實屬不得已,是有求於自己的丈夫,早就矮了三分,你如果煙茶不語,還青著一張冷臉,就叫人難堪了。尤其是馮國富做上市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後,上門的人更多了,家裏難得有幾時安寧,陳靜如都能不厭其煩,對每位客人笑臉相迎。要知道,來找組織部領導的人,絕對不是閑得無聊,串門湊熱鬧,無非是想進步,弄頂帽子戴戴。帽子有職數管著,不是誰想戴就戴得上的,何況一些含金量高的帽子都握在市委主要領導手裏,馮國富不可能滿足每一個求帽人,弄不好就會得罪人。好在馮國富從縣委組織部長幹到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十多年的組織工作做下來,性格變得柔韌,對什麼人都能應付裕如。然而誰的韌性總有個限度,馮國富也有受不了的時候,會無意間傷及人家。不過人都是理智的,他們對馮國富再有想法,卻忘不了陳靜如的真誠,心裏漸漸能平衡下來。這恐怕就是馮國富在常務副部長顯位上的時間不短,口碑卻還算不錯的真正原因了。古人早就有言,妻賢夫禍少,在這上面,馮國富確實叨了陳靜如不少光。

陳靜如還有一個好處,就是打過客人招呼,馬上就會離開,不影響客人說話。過去馮國富是組織部領導,組織部的人也好,外單位的人也罷,來找丈夫,自然是與組織有關的事。組織上的事不是隨便哪個都可以知道的,不該你知道的你知道了去,那還不違反了組織原則?人們的印象裏,女人肚量小,話在肚子裏藏不住,組織上沒最後確定的事被你傳得滿城風雨,對組織和當事人都不利。何況如今的人都有這麼個特長,特別懂得維護領導尊嚴,維護領導尊嚴最直接最見效的辦法,就是裝聾賣癡,以自己的弱智顯示領導的高明。裝扮和賣弄出來的東西難免虛假,旁人在場,總有些不太自在。陳靜如如此善解人意,早早回避,客人對她心存感激,也就毫不足怪了。

馮國富離開組織部後,家裏安靜多了,偶爾有人上門,也不再是來求馮國富的,陳靜如沒必要那樣太當回事。可習慣成自然,她還是那麼客氣。今天見李總進了屋,少不了又是煙茶伺候。馮國富手裏沒有官帽,李總又私企老板一個,自然不是沖著官帽來的,卻終究是點頭哈腰貼著馮國富屁股進的門,底氣明顯有些不足,陳靜如一煙一茶一笑,確實壯了他不少膽子,心裏自然感恩不盡。

李總忍不住說起陳靜如的好來。馮國富只笑笑,沒有出聲。

李總又無話找話說了些閑事,這才道明來意:「下山時,朱秘書長交給我一個任務,要我轉呈馮主席撰寫佛聯的潤筆。一路有人,到了車上,又有小曹在旁邊,所以不便拿出來,只好跟到了貴府。」然後拿出一個大信封,輕輕放到茶幾上,起身走人。

信封不薄,也不知數額有多大。

「才十個字,寫得又不怎麼樣,哪好意思拿潤筆?」馮國富說著,要拿了信封還給李總。李總早已彈到門外,帶上門,往樓下直奔。

其實馮國富只想客氣客氣,並不一定要退信封給李總。聽著咚咚咚的腳步聲自樓頭漸漸小將下去,便將信封拿到手上,低頭端詳起來。自離開組織部後,再沒機會拿過別人的好處,今天好不容易有人送錢上門,馮國富心裏還多少有些竊喜。要在過去,不時有人朝貢,神經變得麻木,對這種送上門的好處還有些不以為然。人就是這樣,物以稀為貴,常得好處,也就不足為奇,偶而得之,難免動心。當然今天這個信封,跟別的好處不太相同,究竟是自己勞動所得,來得正當,屬於合法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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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封有些沉,馮國富估計起碼有三兩千。自己已不在顯位,撰兩句佛聯,還這麼值錢,馮國富不禁得意起來。不想打開信封,全是嶄新的百元大鈔,不知是幾個三兩千。

一數,竟有一萬整。

馮國富嚇了一跳,以為自己數錯了,又重新數了一遍,不多不少一百張。十個字一萬元,整整一千元一個字,真可謂一字千金了。

不可否定的是,那十個字說不上佛聯中的上品,卻也算過得眼。然而再過得眼,也值不了這麼一個數字,否則國人都不用辦企業搞經營,學五十年前全民皆詩的榜樣,十三億人民都來寫對聯賣錢,不出半年,全國GDP水平就能趕上美國,超過日本了。

馮國富再糊塗,還沒糊塗到敢相信這百張百元大鈔真是潤筆費。

不是潤筆費,又是什麼費呢?馮國富將亮花花的鈔票扔回到茶幾上,一屁股跌坐在沙發裏,一時不知如何處置才好。

第八章


一連好幾天,李總那筆所謂的潤筆費一直在馮國富腦袋裏晃悠著,欲揮之而不去,竟讓他有些食不甘寢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