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待遇

肖仁福 作品,第18頁 / 共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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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聊了幾句,馮國富覺得該走了。孫部長到楚南不久,要熟悉各方面情況,時間自然是非常寶貴的。馮國富站起身來,說:「孫部長忙,以後我再來拜訪您。」

孫部長跟著起了身,一邊說道:「不忙不忙,還坐會兒吧。」馮國富說:「我已經耽誤您不少時間了。」孫部長說:「跟你這位老部長說話,也是一種學習嘛。」馮國富說:「這麼說,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要出門時,馮國富轉身去攔孫部長,不讓他再送。孫部長握住馮國富的手,說:「金部長跟我交班時,說過你的情況。安排你去政協,你是做出犧牲的。政協條件又差,連專車都保證不了,才讓你繼續用原來的車。馮主席你放心好了,金部長雖然走了,我做部長也一樣,你不嫌棄,車子你仍然留著,除非政府給你安排了小車經費。」

馮國富頓時明白過來,孫部長說了大半天,真正要說的,其實就是這句話。是呀,小車你都用了快一年時間了,政府已給你安排了小車經費,也該物歸原主了,不然把你叫到組織部來,特意提車的事幹什麼呢?孫部長看來真是塊做組織部長的料子,善於正話反說。馮國富還只能感謝他的關懷,心裏有什麼想法,一時不容易說出口。

來到樓下,馮國富還悻悻的,心裏有些不大痛快。

走近坪裏的紅旗,彎了腰正要往裏鑽,不知從哪裏冒出一位白發飄飄的老人,手拄如意棍,篤篤篤,敲了過來。

馮國富不可能不認識老人,他就是十多年前市委的郝老書記,當年馮國富外放去楚寧做組織部長,還是他老人家在常委會上點的頭。馮國富也沒上車了,忙伸直腰,笑著迎上前去,要跟老人打聲招呼。

郝老也許已不認識馮國富,或者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一直抬著頭,挺著胸,目不斜視的樣子。馮國富吱聲不得,尷尬地笑笑,讓過老人,看著他往市委大樓方向直奔過去。別看郝老書記拄著如意棍,年紀早過古稀,可背後看去,腰杆卻還挺直的。

就在馮國富正要轉身上車的時候,大樓裏走出一夥人來,為首便是今天主持中心組學習的吳書記。照理吳書記應該認識郝老的,官場中有慣例,誰入主哪個地方,總會先去拜訪當地的老領導,穩住他們情緒,以免少惹是非。估計這天吳書記心裏有事,又被一夥人簇擁著,沒注意到郝老,從台階上走下來後,便匆匆往停著皇冠的柏樹方向走了過去。

郝老顯然是被激怒了,也不往台階上邁了,回身健步朝吳書記追過去。那些緊隨吳書記之後的下屬們心思全放在領導身上,竟然沒誰發現郝老氣勢洶洶跟了上來。就在吳書記到得車前,低頭正要往下屬打開的車門裏鑽時,郝老手上的如意棍呼一聲揮舞過去,直接插進車門裏面,同時吼道:「姓吳的,你給我悠著點!」

吳書記這一驚非同小可。楚南地面上,他可是地地道道的第一人,何況又在堂堂市委大樓前,身旁還有好幾位下屬護衛著,誰吃了豹子膽,竟敢如此放肆!偏了頭往後一瞧,才發現是怒目圓睜的郝老。吳書記雖已全身血滾,卻又不太好發作,忙豎起身來,陪了笑臉,問郝老書記有何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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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老的如意棍已從車門裏抽出來,舉到高處,狠狠敲著車子頂棚,冷笑道:「我敢指教你大書記?我要指教的是這台小車,它的造價到底能抵多少失業工人的活命口糧!」隨著嗓門的提高,手上的力氣也在逐步加大,車棚被敲得咚咚亂響。

簇擁著吳書記的人當然不會袖手旁觀,有的插到郝老和吳書記之間,做舍生護主狀,有的捉住郝老的如意棍,苦口婆心勸解起來。

馮國富遠遠見了,知道不便看領導熱鬧,過去解圍幫腔,又有那麼多人勇敢地保衛著吳書記,自己也解不著,幫不上。只得趕緊上了車,一邊想郝老今天也許就是沖著吳書記去的,心裏一定早窩了一團火,不然也不至於這麼激動。在顯位上呆過的人好像都一樣,身子退下去,火氣竄上來,誰的氣都敢發,誰的娘都敢罵,甚至像郝老今天這般舞棒動棍的,說不定怒氣高了,還真會打人。倒是在位的領導一個個不溫不火的,什麼氣都受得了,就是被人唾一臉的唾沫星子,抬手輕輕抹掉就是,就如剛才吳書記那樣,修養好得很。

這麼思忖著,車子早出了市委大院。小曹放慢速度,問是不是回水電局,馮國富這才想起要去陪馬副主席吃飯,說了酒店名字。幸好才五點過一刻,沒有誤事。

趕到酒店,離約定時間還差十分鐘。李總不認識馬副主席,馮國富是中間人,自然不能落在後面。不想馬副主席積極得很,馮國富下車時,他已在酒店門口站了二十多分鐘了。馮國富暗暗好笑,這個馬副主席為今天的飯局,昨晚怕是連覺都沒睡好。

剛好李總也趕到了,馮國富將兩位作了介紹。李總趕緊道歉說:「我以為自己是第一個趕到的,哪裏知道領導們比我還准時。」他當然不好說兩位比他還性急。

包廂和菜譜是李總事先電話定好的,幾位坐下沒兩分鐘,菜就上了桌。三杯過後,馮國富開始給馬副主席戴高帽,說他如何有才氣,文章不說千古一絕,至少在楚南市範圍內,目前還難有出其右者。李總也一旁附和,說過去雖然沒跟馬副主席直接打過交道,卻久聞其才名,今天得以相識,真是三生有幸。

大凡才高學富之人,自有底氣,並不在乎別人的褒貶,不論聽到的是諛詞還是壞話,都能處之泰然,不為所動。相反那些有才卻不高,有學卻不深的半桶水,底氣不足,最在意人家的評說,有人誇上兩句,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誰。馬副主席正好屬於後者,馮國富和李總揀些優美詞匯,往他身上一貼,他早禁不住心花怒放,以為自己確如兩位所言,才高八鬥,學富五車,文名遠播,差不多可在市中心廣場鑄造銅像,以昭後人了。

見火侯已到,馮國富跟馬副主席碰碰杯,說:「今天李總慕名前來拜會馬主席,是有一事相求,不知你願不願意幫忙?」

正值酒酣耳熱之際,馬副主席自然渾身都是豪氣。才放下喝幹的杯子,又從面前的碟子裏抓一只雞尾蝦,兩下剝開,往嘴裏一扔,很響地拍著胸脯道:「李總的事就是我馬某人的事,有什麼開口便是。」

馮國富先不提政協常委帽子的事,轉了個彎子,說:「有句話不是叫文化搭台,經濟唱戲麼?李總想請你幫忙搭搭台。」

馬副主席一時沒能反應過來,停住鼓動的腮幫,望定馮國富說:「搭台?搭什麼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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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國富指指李總,再指指馬副主席,說:「你們兩位,一位做老板,是唱戲的;一位寫文章,是搭台的。今天將兩位叫到一處,就是想讓你們攜起手來,一個搭台,一個唱戲,為咱們楚南的經濟和文化建設事業,發揮出你們最大的能量。」

馬副主席明白了馮國富的意思,腮幫又繼續鼓動起來,說:「你是叫我給李總寫篇文章?」馮國富說:「馬主席不愧是文化人,我才提頭,你就知尾。」馬副主席得意地說:「別的事情我不敢打保票,給李總寫篇文章,應該還能信任。」

李總知道馮國富醉翁之意不在酒,忙插話道:「馬主席盡管是文章高手,但寫文章得費腦子,還要耽誤時間,這文章我不會讓馬主席白寫的。」

現在有不少馬副主席這種所謂的文人,寫出的稿子能在地方小報發表,每次領上幾塊十幾塊的小稿費,已非常了不起,若想鬻文為生,甚至發家致富,以文揚名,還沒到那個份上。於是轉而去找有錢人,給他們寫點吹捧文章,以分一杯羹。以前有錢人還樂意花錢換文,擴大點知名度。後來意識到所謂的知名度是個虛東西,不僅不能帶來任何實惠,弄不好還會招來各路逐臭蒼蠅,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一聽有人要寫文章,也就躲避麻瘋病人一樣,逃得不知去向。

不想今天卻天上掉餡餅,李總主動找了來,請你寫文章,那又何樂而不為呢?馬副主席一臉喜色,問李總怎麼給文章定調子。李總隨便談了幾點想法,拿出事先准備好的材料,遞給馬副主席。馬副主席隨手翻翻,表示盡快把文章寫出來。

讓馬副主席寫文章只不過是個借口,並非這次請客的初衷,又喝了兩杯,馮國富便將話題往政協委員上面引:「下屆政協會議籌備工作已經啟動,我們都開過好幾次碰頭會了。我的印象中,馬主席好像是這屆政協委員人選吧?」

沒等馬副主席答腔,李總就接住道:「我跟政協和統戰部的朋友在一起時,也聽他們說起,馬主席就要做委員了,而且不止是普通委員,還會進常委呢。」馮國富點頭道:「沒錯沒錯,確實有這回事。」

馬副主席的眼睛已開始發紅。他盯著桌子中間的碟子,用不屑的口氣說道:「政協常委算什麼‧‧‧植皇鞘形‧N‧!

虧得馬副主席聯想豐富,人家說政協常委,他竟然扯到市委常委上面去了。莫非他還有如此遠大的理想,企圖哪天也做上市委常委不成?若真是這樣,那也太自不量力了。馮國富不覺笑道:「馬主席,盡管我倆都是主席,但我要批評你了,這話可不像未來的政協常委說的。」馬副主席也笑道:「馮主席真會說笑話,我這個所謂的主席怎麼能跟你的主席比?你是大主席,市級領導;我是小主席,小單位的小蘿卜頭一個。」